主流中的邊緣 樂隊年代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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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見香港

主流中的邊緣 樂隊年代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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達明一派再次復合,無可避免地,樂迷們又會想到這些年來,香港樂隊音樂的轉變,以及他們如何回應這個時代。樂隊音樂在香港從來不是主流,但這三十多年來,仍有一些樂隊以他們的方式,走進了主流樂壇的視野,造就了一些改變,這些在主流中的邊緣樂隊,所呈現的,其實是主流所不敢說的,不敢嘗試的面貌。獨立要通過實踐才有意義,而這些樂隊,則呈現了在不同時代裏,獨立自主的可能性。

1980s 焦躁與派對 達明一派<

八十年代,是不安、躁動與派對的年代。一大堆你也許還會記得的樂隊──太極、Radius、Beyond等紛紛湧現,當然,還有在這些樂隊中也算異數,以電子音樂為主的達明一派。然而成立三十一年,達明一派縱然已經不再是活躍創作的樂隊,他們活躍期的創作,加上成員個別的行動,使他們成為了某種圖騰式的存在──反映時代的、敢於發聲的,同時也帶有派對式玩味的樂隊。如果你要說找一隊樂隊,來反映香港這三十年來,尤其是八、九十年代的精神狀態,那我們不如來談談達明一派吧。

黃耀明(右)和劉以達在八十年代組成達明一派,轉眼三十年,其人其歌已成本土文化的傳奇。他們說,現在重組是為了老朋友,多於音樂。
黃耀明(右)和劉以達在八十年代組成達明一派,轉眼三十年,其人其歌已成本土文化的傳奇。他們說,現在重組是為了老朋友,多於音樂。

爭議中的進步

坐在人山人海辦公室時,黃耀明與劉以達已在電台接受了整天的訪問。「好像是輪街症似的。」先坐下的劉以達笑道。旁邊有人開了一個夢遺大師的玩笑,達哥笑了一笑,啖了一口溫的可樂,「溫的比較健康,但其實這到底也是壞身體的啦。」

然後明哥提着一杯茶坐下,還多拿了一隻小杯放茶包,免得泡太久。二人倒是精神奕奕,他們成立三十一周年的音樂會,海報剛剛正式確定了。「海報設計過程有許多意見,也有一些爭議,」明哥說,「但我相信,在爭議之中,可以得到更有趣的結果。」

海報概念是向Beatles《Sgt. Pepper’s Lonely Hearts Club Band》封面致敬,在封面出現的人,是這三十一年來,影響香港和達明一派的重要人物。海報原來的版本,這些人物都以真面目示人,但經歷了一些爭議及意見,最終那些人物的面部,都給達明一派兩位成員的面部遮掩住了。

大家都是達明一派。又或者說,達明一派某程度上, 一直嘗試與社會連結。「大家都知道,我因為佔領事件,失去了許多工作機會。」明哥說。「我是支持他的。」劉以達這樣回應。「我想,他也許不會像我一樣,有時會走到很前線,但他會有自己表達的方式吧。這點我想我們彼此是一致的。」明哥說。

三十一年,直言重組是為了朋友,多於為了音樂,達明一派無論在音樂還是意識上,也是香港樂隊音樂的主要標桿,他們到底是怎樣在主流樂壇得到成功,又一直走過了三十一年?

六四焦躁

運氣是極重要的。於八十年代的樂隊熱時代出道,達明一派自言自己是幸運的。「我們一出道就得到某程度上的商業成功,而這種成功,是唱片公司不熟悉的。所以他們放手讓我們自己來。」明哥這樣說出達明一派之可以保持自由的主要原因之一,在這自由的處境下,他們不斷求變,「開始時那五年,我們可以九個月出一張唱片,而每一張我們都是滿意。」

那五年是怎樣的五年?達明一派於1986年正式出道。1984年,中英聯合聲明出爐,香港進入對回歸的焦躁之中;1989年,春夏之交,那對中國的恐懼具體呈現。而達明一派的活躍期,其實就是這五年,在1990年的年初,達明一派錄有《十個救火的少年》、《天問》、《皇后大盜》等歌曲的大碟《神經》推出,「例如說是《天問》,六四當晚,我在電視看着直播,第二天起來,就作了這首歌。」劉以達說。

「當然,這張大碟是稍為經過沉澱的。推出時,離六四事件已經半年以上了,我們希望可以大碟可以反映當年香港的氣氛──悲觀、綁緊的,像是第一首歌《你情我願》,就是在談外國護照。」

然後呢?在1990年10月,香港人前景未明,人心惶惶,達明一派舉行音樂會後宣布解散。

達明一派在雨傘活動前,仍能在內地演出。
達明一派在雨傘活動前,仍能在內地演出。

分開與結合

明哥在化妝時,已化好妝的劉以達,在門外抽煙。走到門外,趁機追問他剛才未答完的問題。剛才問到二人,這三十一年來,覺得自己最沒有能量的階段是何時,劉以達說是走了去拍電影的時間,還未說到原因,黃耀明便善意地打斷劉以達的話頭,「那一定是因為你專注電影,就沒能量放在音樂上了。」達哥倒是燦爛地微笑點頭。

「那其實也有因為那形象的落差吧,」後來,單獨一人的劉以達這樣回答,「幸好在派明一派時,可以與明哥一起,互助扶持,情況才好一點。」

同樣的問題,明哥的答案是什麼呢?他自覺最沒有能量的階段,是剛剛單飛做第一張個人唱片時,「那時我會懷疑自己,其實是否未夠料,去做個人的唱片呢?」

二人互相扶持當然是好的,但要是如此,1990年時,達明一派又為何要解散?「那是有兩個主要原因,」明哥說,「一是我們當時覺得已經玩無可玩了。我們沒想過,大家可以在五年間玩了這麼多東西,每一張大碟,我們都是滿意的。」

「另一個理由,是我們的音樂取向開始不同。我愈來愈搖擺,明哥愈來愈電子。」達哥這樣說。這也是許多樂隊的命運,意見分歧,各自上路,然後又再在路上再遇。「這次音樂會,是為了老朋友,多於音樂。我們各自出外走了一轉,回過頭來,才了解,有時候一起做音樂,不需要方向完全一致,各有不同想法,只要找到平衡點也是可以的。」明哥說。

為了再次復合的達明一派音樂會,二人開始接受大量傳媒的訪問。
為了再次復合的達明一派音樂會,二人開始接受大量傳媒的訪問。

對抗反創意

隨着那個風風火火的八十年代終結,達明一派暫且退下場來,各自面對創作及生活的新挑戰。但退場的不只是達明一派,那盛極一時的樂隊熱潮,也一同減退,「你要問我原因,我會說是因為卡啦OK的興起。」明哥說。

因為卡啦OK,不但大量所謂「K歌」的出現,讓一代年輕人吸取的養分變得狹窄,而年輕人也重組樂隊,變成走進卡啦OK內拿起咪就唱,「人們開始不覺得,結他彈得好是有型的。」劉以達說。

「卡拉OK是殺死創意的。」明哥說。但卡拉OK帶來的版權收入,卻讓唱片公司樂此不疲地製作K歌,變相令到曾經有生氣的樂隊圈漸歸沉靜,可以像達明一派般,走進主流樂壇又保持獨特曲風的絕無僅有。但這城巿對樂隊的需要就是完全消失了嗎?1996年10月,達明一派首次復合,推出了《萬歲,萬歲,萬萬歲》大碟,其中的歌曲《每日一禁果》,在主要頒獎典禮中奪得多個大獎,這樂隊的音樂當時仍是時代之聲,然而,九十年代的香港,真的就沒有新的樂隊走到主流嗎?

1990s  同牀異夢   LMF

九十年代的香港樂壇,由於卡拉OK的興起而有過小陽春,但終也因盜版盛行而逐級而下。在這唱片工業制度愈來愈嚴密的階段,另一支走進主流樂迷視線的,卻是由獨立音樂圈子中,橫空走進了主流樂壇的LMF。

MC仁(右三)與LMF其他成員,一直享受玩音樂的樂趣,無視主流的需索。
MC仁(右三)與LMF其他成員,一直享受玩音樂的樂趣,無視主流的需索。

同學會式樂隊

走進茶餐廳時,正在那裏貼派對海報的年輕人,將宣傳單張交予LMF的成員。「有時間就過來吧。」年輕人這樣說。LMF仍是辨識度極高的樂隊,縱使他們在主流樂壇揭起回響的日子,已是十多年的事了。

1999年,LMF推出了他們第一張EP《Lazy Mutha Fucka》,同年簽約主流唱片公司,但樂隊的成立,其實遠遠早於此。「應該是由重金屬同學會開始說起吧。」老占說。「會長是阿式(張以式),他主要的工作是在家回信!那還是沒有電郵的年代啊。」阿庭說。

在九十年代,主流K歌方興未艾時,重金屬同學會這組織就在高山劇場舉辦演出,而LMF這「樂隊」的雛型就在那階段出現。「當時阿式辦音樂會《Dark Entry》,有個問題是沒有樂隊願意壓軸──因為要等太久了!於是他就想到成立所謂的LMF,其實就是到時誰高興就可以加入演出。」

要說成為比較「正式」的樂隊,則要數他們首支原創的中文歌曲推出,在1996年,獨立出版的唱片《V.A. 自主音樂圖鑑》,收錄了LMF的首次中文單曲《同床》。但樂隊要走進行大眾視野,則還要等三年時間。

理想的合作模式

「那時是因為華納當時的總經理才簽約的。那時他聽到了我們的歌《La Na La》,發現我們在唱他們,就找人與我們接觸,甚至與我們簽約了!」MC仁說。「那可能是香港主流唱片史上,自由度最高的合約了。」

實際操作上,與華納簽訂合約的,其實是製作公司A Room Studio。這是LMF首張自資唱片的製作公司。根據合約,每年他們要交作品予華納,但就有極大的創作自由度,基本上,他們到時限時交出母帶,華納當時從不過問內容。

「當時簽約也有金錢原故。畢竟我們這麼多人,也需要金錢啊。」阿庭這樣說,「但我們不太玩主流唱片工業的遊戲,我們不會上電視節目,頂多也是出唱片時接受訪問。」

可以促成這種合作,是因為當時華納的總經理是外國人,他比較能理解樂隊的操作方式,可惜的是當唱片公司主政的人一改變,合作方式就無以為繼。「他們的政策像美國總統,數年就換一屆的。」MC仁說,當唱片公司換了一個比較「熟知」香港音樂工業運作的主事人,他們就脫離與主流唱片公司的合作。「知道要換人,我們當然要走啦。那新上台的人是辦Cookies的,到時如果要LMF與Cookies crossover就大件事了。」

LMF不再與主流唱片公司合作後,仍有間歇在香港、亞洲各地舉行演出。
LMF不再與主流唱片公司合作後,仍有間歇在香港、亞洲各地舉行演出。

自由是聽的權利

「現在我們是在玩音樂,那好像踢足球一樣了。」MC仁這樣形容LMF一班兄弟現在的關係。他們形容在唱片工業中,其實是一個出賣的過程,這不是問題,但重點是,你出賣的到底是什麼,你用什麼價錢出賣,以及東西賣出後你到底能否買回。「自由當然是關乎voice out,但真正的自由,不只是人人都可以講,重要的是聽,是耳朵,是你想聽什麼,就算當權者不喜歡,你也可以找到那聲音去聽。」

然而他們覺得,香港主流的唱片工業,其實也是一種權力架構,那權力甚至是世襲的,「在八、九十年代,他們賺錢太容易了,於是他們看不到其他東西。在那工業中掌權的人,很多不喜歡我們,我們會讓他們恐懼,因為我們的做法,與他們不同,他們會想展示所謂的權力。香港其實不是一個鼓勵實踐搖滾精神的地方。我們變回獨立後,也沒有唱片公司想簽我們啊。現在回想,九十年代有電台想要辦本土音樂運動,但過了幾年去看,就可以看到,那只是口號式的。當業界還未準備好配套,那反而只讓聽主流音樂的人,失去多元的養分。那是失敗的。

「其實他們早就應該衰落了。我們不理會所謂主流在做什麼。」MC仁這樣說。

2000s 尋找座標  RubberBand

當唱片工業漸漸失去影響力,加上對樂隊音樂仍缺乏理解,曾簽約主流公司的樂隊出走似乎是理所當然的路。但這條路當然不易行,而RubberBand正開始探索──2016年,他們結束了近十年的主流唱片公司簽約生涯,成為了獨立樂隊,而這種獨立,自然又與一般理解的獨立樂隊不同。走過來的路不同,他們又是否將會走向不同的位置,又或只是,所謂樂隊音樂,都是指向那個永難企及的精神狀態?

(左起)RubberBand成員阿正、6號、泥鯭、阿偉,剛搬到位於觀塘的新工作室,以自己的公司Rb開展樂隊的新一頁。
(左起)RubberBand成員阿正、6號、泥鯭、阿偉,剛搬到位於觀塘的新工作室,以自己的公司Rb開展樂隊的新一頁。

呢度喺邊度

位於觀塘旳Studio剛入伙不久,RubberBand在門前的櫃,放滿了他們歷年所得的獎項,以及大量手寫上地圖座標的EP《呢度》。這些座標,都是RubberBand成員挑選並手寫上EP封面,座標標示的,都是對RubberBand來說重要的地方。

《呢度》是RubberBand獨立後首張EP,「我們所謂的獨立,不是指在音樂上走向不同了。而是在經營上變得獨立。」自小已經有聽阿龍大等獨立樂隊演出的阿偉這樣說。RubberBand在音樂類型上,本身就是比較易被主流樂壇甚至主流唱片公司接受的樂隊,但其實他們在主流唱片公司的日子,也有經歷過曲風上的掙扎。

「在RubberBand的日子,我想最辛苦就是一開始簽約唱片公司的時候吧!」六號說,「我們希望玩的音樂,是比較groovy、swing的,但當時的唱片公司可能不太理解。直到我們的《遊車河》、《小涼伴》等歌曲推出,派台時反應不錯,情況就變得好一點。」

未遇上的唱片公司

現在的RubberBand成立了自己的公司Rb,除了樂隊四位成員外,還有兩位負責宣傳、行政的員工,這樣六個人,就是新公司的全部了。「我覺得在大公司內,可能在宣傳部已經有五、六個人,另外也會有管理部門。但如果在決策上,當我們有事情想去做,而公司不太理解,那就有可能到最後就做不到某些事情了,過去間中也會發生這種事情。現在我們六個人,可以關上房門商討,可以很快速去做決定。這種做法,以其遠景去看,其實是很正的,但短期的收入,可能是零。」六號說。

「我覺得人手是重要的,但理念更加重要。我們走到這一步,最重要的是要找到合理念的合作夥伴,倒個頭來說,我們未找到這樣的一間唱片公司,所以就自己成立一間。因為最明白我們的,就是我們自己吧。每個決定都有得有失,但走到這階段,我覺得得是多於失的。」阿偉說。

獨立的條件

討論到獨立與否,六號認為樂隊的自主性是關鍵,「沒有對與錯的,一些初出道的artist,可能沒有經驗,有些事情要問經理人意見,當你聽到意見,自主性已經減弱了。我們已經走了十年,自己也算是多想法的人,這樣四個硬漢,不如就試試自己試一試吧。」

談到獨立的條件,他們關注的,是在創作上可以自給自足,「可以成就到音樂的人也齊了,這是基本的條件吧。」六號說,「而在發表上,大家也是平等的。你只給到上網的費用,就能發表分享了。當然,這也要有專才去幫忙,但要自己經營social media,我想是必然的事了。」

RubberBand這刻最關注的,是樂隊的信念如何實踐,「坦白說,這亦是我們仍在摸索的。」阿偉說,但去到十年,有了一定的經驗,他們希望可以通過現階段的一些犧牲,換來更理想的未來。六號引述了香港足球教練堅sir的話,「所有犧牲,最終都會得到回報的。我覺得,這樣就是型啊,現在我們可能像足球踢少一個人,大家要多行幾步,我們的信念可以補回我們的缺失,我想,這就是樂隊要獨立的條件吧。」

《呢度》這個音樂會,是RubberBand獨立後首個大型音樂會。
《呢度》這個音樂會,是RubberBand獨立後首個大型音樂會。

後記

在這些零落的「主流」樂隊例子中,呈現的問題會是,那我們仍需要本土的樂隊嗎?那需求是否足夠撐起一支主流中受關注的樂隊?這討論的先決條件,就如樂隊們都說,自主度是極重要的。當主流唱片公司添加干預,他們都寧願用自己的方法,繼續樂隊的生命。這才是樂隊該有的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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