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中的某天,柯煒林(Will)在出發前往金馬獎頒獎典禮前,來到本刊影樓拍攝今次封面專訪。六年前曾經訪問Will,當時他仍然是一位初出茅廬的演員,演出作品不算多,予人一種多愁善感的感覺。今次訪問再次接觸Will,轉眼間他已經是一位獲得金馬獎最佳男主角提名的男演員,聽着他分享這數年間的經歷,覺得他有點不同了。

Will早年讀書時因拍攝鮮浪潮電影短片而萌生成為演員的念頭,其後在電影《點五步》飾演「牛屎」嶄露頭角,之後拍攝的多個音樂錄像,如Dear Jane的《銀河修理員》、陳健安的《在錯誤的宇宙尋找愛》,及電視劇《二月廿九》、《Food Buddies》等繼續為他打開知名度,二◯二一年憑着《濁水漂流》獲得香港電影金像獎及金馬獎最佳男配角的提名,來到今年他更憑着台灣電影《大濛》入圍金馬獎最佳男主角,更首次搭上台板演出舞台劇《笨蕉大劇院》。在事業如日方中之際,Will七月底在社交平台親自揭露自己確診第四期肺腺癌,面對這個人生轉捩點,到底他會如何自處呢?

一票之差失落影帝
訪問之時,十一月底舉行的金馬獎結果尚未揭曉,對於入圍最佳男主角,Will覺得這個提名來得剛剛好:「這次有幸可以得到金馬獎提名,我是很開心的。得知消息時是在演出《笨蕉大劇院》的尾段,而在排練《笨蕉》時我亦公布了自己的病情,所以對我來說是有着mixed feelings。」縱然可能百感交集,但Will還是很期待再次參加金馬獎:「回想起第一次參加金馬獎是因為《濁水漂流》,不過那時候因疫情需要隔離,亦不認識台灣的台前幕後⋯⋯然而那次提名後,我有機會認識其他台灣的電影工作者,然後再拍了《破浪男女》及《大濛》,好像突然間打開了另一個地圖,所以今次能藉着金馬獎去見一大羣台灣朋友,我是滿期待的。」最終本屆金馬獎最佳男主角為《幸福之路》的張震,其後金馬評審團賽後分享認為Will的演出充滿創造力,而其實他更是與張震競爭到最後一輪,但最終以一票之差失落寶座。雖然得不到獎項,但看到Will全程在頒獎禮台下為其他人得獎而表現興奮,可見他比起輸贏,更重視分享電影人之間的喜悅。

今次獲得最佳男主角提名的電影《大濛》,故事以庶民的角度揭開台灣白色恐怖時期的歷史,而身為香港人的Will當初收到邀請後卻一口答應參演:「我記得當時收到他們的邀請後,他們便立刻發了劇本給我,看看有沒有興趣一起合作。我花了一個下午的時間一口氣看畢整個劇本,看完之後眼睛是濕了想哭的,因為很喜歡這個劇本。它在一個大時代的背景之下,講述小人物的喜與悲。我覺得用這個切入點去講台灣的白色恐怖時期,是一個相對上易入口的方法來了解當地歷史。」電影中他飾演的趙公道,是一名來自廣東的退伍外省人,性格粗魯滿口髒話卻容易心軟,為了生計做起了車伕,Will又是如何演繹這個角色呢?「由於我很難用自己的經歷去感受這個角色,所以我覺得演繹趙公道是很困難的,而且他和我這個人完全是兩個極端。縱使在外表大家都會覺得我們二人都好像是嘻嘻哈哈的,但是內裏我會形容他就是那種撻落牀就會睡着,而我則是那些在牀上躺很久都睡不着的人,這個就是我和他最大的分別。我最近看了電影的製作特輯,想起原來縱使所有的工作人員都很幫忙、導演甚至手把手教我,但我內裏都仍然會有一種孤獨感存在着,而自己不多不少都將這感覺放在趙公道這個角色裏。他的角色勝在有這一點,但卻是不可以顯露出來,這種演繹方法是另一個我在這套戲裏面學到的東西。」
《大濛》是否會在香港上映仍然是未知之數,但電影在台灣口碑極佳,難怪總共獲得金馬獎十一項提名,而最終更得到最佳劇情片、最佳原著劇本、最佳美術設計與最佳造型設計四項獎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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問到台灣與香港電影拍攝的工作環境,Will覺得兩者最大的分別是時間:「台灣的工作環境相對上有一個限制的時數,因為當地有規例,但是香港就沒有,所以容易有OT(超時工作)。我都明白香港電影在緊絀的資金下,一定要用OT的情況才可以拍完整套戲。台灣由於有這個時數限制,再加上我們這次《大濛》在台南不同地方拍攝,當中的交通時間頗長,所以我們每天都是拍一、兩場戲,這就是兩地拍攝的分別。」本以為這分別會令台灣電影拍攝有利演員發揮,可是Will卻不盡同意:「我好難用這角度去下結論,因為拍戲不是你一個人的事,我只是覺得演員需要配合每一次的拍攝,所以就會因應拍攝的狀況調整自己的步伐。正如香港有它急趕的道理,當你明白箇中因由時,你便很希望每一次都能交到一個好的演出。雖然這相對上是困難的,但怎樣可以令到自己更加精準地表達那場戲所要的東西,前期功夫就必須做得充足。台灣那邊其實我都是抱着同樣的做法,只不過有時候他們每一個鏡頭都可以精雕細琢地去做,這是兩地另一個分別。」

不可以只靠直覺演戲
Will今年更首度挑戰演出舞台劇《笨蕉大劇院》,當中一氣呵成的表演令他受到很大的衝擊:「原來要在台上以一個角色生活一個半小時,是有它的難度。平時拍戲,我印象中拍過最長的那個take是半小時,而且我都只是在重複劇本兩頁的東西,但舞台劇就是直落一個半小時。我問其他做舞台劇演員的朋友,其實沒有可能用一個角色在台上面生活整個演出,因為你的大腦是會跳來跳去,但這不等於你是不入戲,這是我做舞台劇和拍電影認知到的最大差別。」多一個面向的演出,加上多年來在電影拍攝累積的經驗,亦令Will感受到自己演戲的變化:「作為一個演員,無論是面對角色、自己的直覺,還是怎樣去接對手的反應,現在自己處理這些東西都很明顯和以前是不同的,尤其用直覺去演戲是變得困難了。我以前挺相信直覺,然而現在並不是不相信,反而是領悟到原來直覺有可以選擇用或不用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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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意識到我不可以只靠直覺去演戲,這無關演出好不好看這回事,它是關乎我如果想繼續走演員這條路,我到底有沒有保護好自己。我必須要學會演戲不能靠只是用自己的東西、透過過去的回憶和思念去填補一個角色的內在。對於我來說,這就是處於一個變化的過程,而當中我是有很多不同的感覺,會覺得害怕、興奮、沮喪,而其實更多是恐懼在裏面的。」

天意弄人的肺腺癌
三十三歲的Will正值於事業的上升期,但他卻在五月尾開始不斷咳嗽,本以為是一般的病痛,豈料經過專科醫生診斷後,發現確診了第四期肺腺癌,實屬天意弄人。面對這個晴天霹靂的消息,他自言經歷了不同的心理階段,更在社交媒體公開病情,分享自己的經歷。Will接受了標靶藥物治療,更沒有放棄工作,繼續如常排練當時快將公演的舞台劇。這件事亦改變了他對生活的看法:「我認為比起以前,我更加多一點做自己。我一向都沒有做一些『不做自己』的決定,但現在更能體會對於一些事情,如果是我想這樣做的,就要懂得好好表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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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ill亦發現到自己作為公眾人物的威力:「今年亦學懂了我的一言一行,原來會有很多人留意或做不同的事情配合,這是我以前沒有特別意識到的。意識這件事其實是令我有壓力的,因為我是一個很喜歡亂說話的人,然而大家的互動卻都是真的。其中一個醫生在早期的時候,跟我說要腳踏實地一點,不要再輕浮地說話,我覺得現在我是在邁向這個方向去面對這個病,因為如果不這樣做,這個病帶給我的情緒很容易會被反噬的。我並不是如大眾般覺得我長期都用一個樂觀正面的態度去面對這個病的,我是用了很多很多氣力去接受它,才可以像現在跟大家說這個病並不再特別影響到我的情緒,我已經接受到七七八八,當然它仍會有牽動我情緒的時候,但有時候我會想,其實每個人都有自己要面對的問題,我現在只不過是有一個病。我只可以這樣說,因為好像不這樣去面對的話,我就沒得走下去。」

對於明年的目標,Will並沒有提及工作,只是希望繼續愛惜他的家人和身邊的人,更突然趁機向自己的粉絲羣「夜鬼」表白:「我很希望可在高先電影院裏繼續和參加『夜鬼場』的人見面。在早前《觸電》(Will今年上映的另一部電影)的謝票場裏,我都是直望每一位夜鬼的,而那一晚改變了我與人相處的看法。我曾經是個很害怕別人的人,雖然沒有人會相信。那時候我會盡量不看着別人的眼睛說話,可能只會看着他的嘴或是看其他地方,但我現在真的會看着別人的眼睛去說話。另外《點五步》的時期我曾說過,我希望笑的時候我真的在笑,而不是要去掩飾任何東西,但當時做不到,直至現在才做到,而這件事是那晚的支持者告訴我的。」

說罷這番話後,Will流露了一點尷尬的表情,看來這樣直白地向粉絲訴心聲仍然不是他擅長的東西,但至少他嘗試毫無顧忌地公開表達了心底話,就知道他真的變了。
回首六年前,當時Will首次拍攝雜誌時裝照,還記得訪問前他經一位共同朋友聯絡筆者,詢問如何拍攝時裝照,身為初哥的他擔心會整衰拍攝。到了今次訪問,時裝拍攝對他來說經已駕輕就熟,而他更在拍攝期間即場給予意見,希望能將最好的感覺呈現出來。也許Will經歷多了、自信也多了,他整個氣場跟上次完全不同了,但難得那顆赤子之心仍在,共勉之。

Scarf, Matt Hui
攝影:Feicien Feng@OF STUDIO
燈光:Leung Tsz Shan
形象:Hubert Tsui
美術:Owen Lo Yuk Chi @OF STUDIO
化妝:Deep Choi
髮型:Oscar Ngan
經理人:Blacklight Artist Management
服飾:Dior、Homme Plissé Issey Miyake、Louis Vuitton、Moncler、Matt Hui、Polo Ralph Lauren、Prada、Thom Browne (from Joyc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