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價三千多元的《香港廟宇碑刻志》前年面世，去年竟可於網站「開讀」（Open Books Hong Kong）免費閱讀全書三冊。那還有買書的理由嗎？
去年書展，中大、港大和城大圖書館及出版社合作推出「開讀」，是全球首個中文開放取用（open access）平台，持續上載免費電子學術書，其中不乏新書。
為何這樣做？如何生存？營運近一年，成效如何？本刊專訪牽頭的中大出版社社長甘琦及中大圖書館館長文奈爾（Benjamin Meunier），且聽他們娓娓道來。
從二○○六年港大出版社學術書《香港．文化．研究》到去年中大出版社暢銷新書《從宋明理學到當代新儒家》⋯⋯「開讀」自去年中啟用，截至六月，中大出版社、港大出版社和城大出版社合共三十六本書，分兩輪上架，甘琦預料之後每季大概新增九本書。
營運接近一年，來自一百多個國家、共十九萬四千人次造訪網站，點擊量達四十八萬六千次。
然而免費網站成績愈亮麗，似乎愈顯得出版書籍事業虧本，甘琦卻形容「開讀」是一場實驗，文奈爾則說，其實在為中文知識世界實踐開放取用試水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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紙本與電子書是兩個世界？
連新書都同步開放免費網上閱讀，紙本新書銷量豈不是大受打擊？但結果出人意表。倫敦大學學院出版社是英國首個開放取用的大學出版社，成立十年間有三百九十八本書、十五篇論文開放取用，下載量近二百萬。曾是倫敦大學學院一員的文奈爾表示，基於倫敦大學學院的經驗，開放取用對其銷售沒有負面影響，但亦不會提高銷量，「這就是開放取用的意義。它讓那些本來不會買書的人也能取得內容。而那些會買書的人，他們仍會買。」
同樣模式見於「開讀」。開讀在去年香港書展首日推出，中大出版社新出版書籍《人民的西湖》同樣上架至「開讀」。經網上傳播，《人民的西湖》作者何其亮獲內地媒體邀請跟年輕學者對談，使傳播更廣泛。出版社本來預計《人民的西湖》為專題書籍，未必大賣，結果成為去年書展賣得最好的書。但是社長甘琦強調，不代表書籍上載至開放取用網站，就能夠刺激書籍銷售。
論到中大出版社選書到「開讀」的準則，甘琦考慮三點：代表出版社水準、具新研究成果、長閱讀壽命。她舉例《意外的聖地》，由美國漢學家周錫瑞（Joseph W. Esherick）撰寫，他用二十多年時間、多次到陝甘田野調查，嘗試解釋為何延安成為中國革命聖地的問題，原來出於種種意外與偶然。甘琦說作者周錫瑞年屆八旬，已經不太在乎版稅，故此十分支持「開讀」，而《意外的聖地》的下載量和銷售同樣不俗。
為何做？三個理由
文奈爾提及一個數據，在全球開放取用資料庫裏，中文研究成果只佔0.004%，所以開讀嘗試讓中文專著被看見，傳播至世界受眾，增加中文研究的影響力。
然而他提出倡議之前，曾認為香港對開放取用不感興趣，因為不能賺錢，未必符合香港商業邏輯。但當他在二○二三年夏天跟甘琦相談，意外發現出版社比想像中歡迎開放取用。甘琦亦補充，作為出版人必須做一場實驗，來試驗出版的未來。二○二三年冬天，另外兩家大學圖書館及出版社加入籌備。
為節省開支，他們用幾個月時間尋找現存的中文開放取用平台，但發現並不存在。因此決定建立自家網站，利用圖書館資源庫提供書籍，只要瀏覽「開讀」網站就能閱讀免費電子書，不需另外下載。整個計劃沒有額外資金支持，而是抽撥部分圖書館和出版社營運資金完成。
推動開放取用對大學圖書館亦有燃眉之急。財政預算案二○二五宣布削減大學撥款2%，文奈爾表示圖書館過半預算用於採購新館藏，是運行多年的模式，暫無法貿然停止採購部分資料，故此必須思考如何改變運作模式，開放取用或許是新出路。
多為學術書 獲作者支持
「開讀」截至六月只有三十六本書，甘琦解釋部分書籍需要調整PDF格式，那是出版社額外的工作量。同時，逐步上架書籍也讓學術社羣慢慢適應變化，此外跟作者溝通亦另有時間成本。她表示，出版社大多數作者為學者，了解世界開放取用的潮流，亦希望讓更多人看到其研究成果，所以大多數作者都支持網站。
例如文首提及《香港廟宇碑刻志》，其編者黎志添曾表示：「從前，行業知識乃秘傳，經籍僅為貴族所擁有；直到印刷技術出現，書籍的大規模生產和流通才成為可能。開讀計劃代表知識開放的最新革命，拙著《香港廟宇碑刻志》能參與這次革命，榮幸之至，當盡綿力。」而且「開讀」免費上載，不像部分商業資料庫要求付費才讓其研究成果開放取用，對作者來說也是誘因。不過城大出版社曾遇作者未熟悉開放取用的概念，故提出版稅問題的擔憂。
開放取用是甚麼 知識傳播起革命
文奈爾二○二三年加入中大前，自二○○六年起一直在倫敦大學學院圖書館工作，倫敦大學學院是早期實踐開放取用的機構之一。他表示，倫敦大學學院的教育理念認為教育不囿於精英階層，於是透過開放取用，直接分享研究成果予普羅大眾。當時他的工作之一，就是協助研究者將研究成果變成開放取用，任何人可以透過大學網站免費取用。理念以外，開放取用也讓研究成果傳播更廣泛，提升機構的知名度和影響力，當開放取用變得普遍，更節省購買其他研究出版的成本。
對學術出版機構而言，收入本來來自讀者購買學術出版物，轉為開放取用的模式後，收入變成由研究者支付費用，才得以在開放取用發表出版物，此形式稱為Gold OA。文奈爾提到，歐洲亦興起另一種開放取用形式Diamond OA，研究者無須支付費用來發表研究成果，讀者亦可免費取用，也是「開讀」現正做法。
UCL圖書館在歐洲倡議和推廣開放取用，現時英國研究與創新局（UK Research and Innovation, UKRI）規定，所有獲其資助的專著、論文和書章，必須在出版十二個月內開放取用。「整個開放取用運動是為了實現大學的民主化，讓研究者不再只限於幾位坐在高樓辦公室、留著鬍子的教授。實際上，大學也是由納稅人資助的。」文奈爾說。
擴至歐洲層面，開放取用倡議亦促成政策文件，歐洲研究型大學聯盟（The League of European Research Universities, LERU）制定包括開放取用的開放科學（open science）指南，開放科學即讓不同階層的人都可 以接觸研究的傳播運動，指南分析開放科學的利弊及實踐建議等。二○一八年底，歐盟委員會推出強制執行的Plan S，要求所有歐盟資助的研究成果必須以開放取用形式發布，若論文的資助方是簽署Plan S的機構，亦必須立即將其開放取用，以加快開放取用進度。
不過Plan S只應用於論文，專著暫不適用。而UKRI近年曾就應否開放取用專著，諮詢研究者和大學，答案為否。因為專著大多用上研究者十多年時間，那段時間由大學支付高昂薪酬；另邊廂亦不希望出版專著外，還額外繳交開放取用的費用。
我所看見的未來
回到香港處境，開放取用目前只是圖書館和出版社之間的實驗，不似歐洲從官方層面推動。甘琦坦言，單靠圖書館和出版社的力量並不足夠，需要政府由上而下推動，才讓知識創造和生產得以循環，「我們希望能夠拿到所有的反饋、影響、數字，然後我們希望能夠得到政府的支持。」文奈爾也認為，香港具備語言優勢，未來或藉翻譯科技，讓不同語言人士理解開放取用的中文和英文研究。
文奈爾希望香港成為中文開放取用領域的拓荒者，成為其他中文地區的學習對象。粵港澳高校圖書館聯盟近年成立開放科學委員會，更由文奈爾擔任主席，他提到中山大學已對「開讀」經驗感興趣，看見開放取用接觸更廣泛受眾的優勢。文奈爾想像未來作者，「不需要說『買我的書』，直接說『你讀我的書』就行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