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訪建築師榊田倫之　設計商店向日本舊建築致敬

日本攝影師杉本博司因為拍攝《海景》系列而蜚聲國際，每幅作品拍賣價等閒高達300萬港元，但其藝術造詣不只限於攝影。另一方面，他與建築師榊田倫之共同主理的建築設計公司「新素材研究所」，多年來為國內外美術館設計。最近竟首次接下商店設計提案，為時裝店45R設計海外店，其中一間就是香港灣仔的分店。本刊專訪榊田倫之，他透露答應設計店舖的前提，是該品牌的總店、分店、辦公室、工場，甚至社長的家都要由他們設計！開下如此辛辣的條件，對方都一一答應，可見新素材研究所並非浪得虛名。

銅片會隨年月呈現暗綠鏽色，新素材研究所很喜歡這古老味道，故此店內一面牆壁全鋪設菱形銅片。

向日本二十世紀初建築致敬

這間店位於街角，店面外是L字形的行人道，在小區中顯得四通八達，榊田倫之以「通道」為設計主題。店舖分為上下兩層，上層私密度高，擁有一間寬敞的試身室，並以檜木為主要建材，一上樓便聞到陣陣檜木香；下層則是較開闊熱鬧的購物空間，不採用平坦的地板，反而鋪設大塊的石塊，叫人聯想起日本神社或歐洲一些廣場的地面，榊田倫之視店舖為街道的延伸，「我希望客人走進來仍然覺得店子為街道的一部分，所以地面用上這種公共廣場常見的石材。」

榊田倫之，日本一級建築士，2008年與著名攝影藝術家杉本博司共同成立建築公司「新素材研究所」，利用大自然素材作為建築材料，主要從事美術館建築設計，其中建於2017年的東京「江之浦測候所」是代表作。

新素材研究所來自日本，設計也理所當然地流露日本傳統建築風格。例如下層樓梯轉角位置猶如日本的茶室，設有一面和紙屏風，留點透氣位。最特別之處，是通向二樓的樓梯側牆鋪滿了細小的菱形銅片，「二十世紀初時，日本很多民房和商店建築外牆都鋪上不同形狀的銅片，不只是裝飾，更具有防火功能。」他特意帶來一本名為《看板建築》的書冊，一邊翻閱，一邊向記者解釋當年日本建築銅片外牆的傳統樣式，當中包括海浪、竹子、龜背等幾何紋理，寓意祝福及帶來幸運，亦是日本人敬崇自然物事的證明。不過他嫌全新的銅片太新淨，所以刻意把它造成暗色，帶點歷史感。無論是裝修還是傢俬，都採用不同的木、石材，配合該時裝品牌崇尚使用麻、棉等天然物料的風格。

榊田倫之特意帶來《看板建築》一書，解釋二十世紀初日本商店建築的各式銅板外牆，具防火功效。

活用素材的時日歷練

新素材研究所以往主要從事美術館或藝廊設計，商店設計還是首次。他們與45R的社長高橋慎志先生因為同樣熱愛藝術而相識，榊田倫之卻直言，原本並不打算接下這案子，「一般商店設計多數用兩、三年便會換轉裝修，我希望設計可以歷久不衰，過了十年八載也不過時。」

那究竟是什麼打動到他們？「我們提出如果要設計店舖，就要連45R社長高橋先生、主設計師井上保美小姐的住宅、辦公室、總店、分店和工場也一併設計，對方答應了，所以便成事。」聽到如此辛辣的條件，在場的記者和同事都不禁驚呼一聲「太厲害了！」佩服其膽識與自信之餘，也沒想到新素材研究所不只設計出色，連傾生意也相當拿手。

建築師與藝術家間的矛盾？

「新素材研究所」，光看名字大抵會想到是以科技研發出新物料，其實剛好相反，以往他們總愛選用歷史悠久的樹木、石材等天然物料。主理人之一的杉本博司拍攝過無數次大海與日出，大自然是他拍攝的常見題材，在選擇建築物料上，同樣鍾情自然。「杉本博司當攝影師前，在美國經營古董店多年，所以他對古物有濃厚興趣，而大自然的物料隨着時間會不斷變化，讓人有經久常新的感覺。」榊田倫之說。例如店舖下層採用淺色的古老石板，看似容易變髒，他卻不以為然。「很多人覺得店舖初落成時最美，漸漸舊了便不美，我覺得這種想法好奇怪，店舖應該是隨年日而變得愈來愈有味道，這就是日本人侘寂（Wabi sabi）的美學態度。」

杉本博司花了十年構想一所理想中的美術館，終於與榊田倫之合作，在東京近郊海邊興建了「江之浦測候所」，參觀者可以邊享受真實海景，邊欣賞攝影大作。（攝影：Odawara Art Foundation / Courtesy of N.M.R.L.）

話說回頭，新素材研究所於2008年成立，以往鎂光燈多聚焦在杉本博司身上，究竟四十三歲的榊田倫之與七十一歲的杉本博司如何認識？「杉本博司當初想建造一所理想的美術館，要成立自己的設計公司，於是聘請一些建築師為他工作，我是其中之一，當時我經恩師認識他，沒想到後來可以成為他的拍檔。」榊田倫之認為，建築師可以幫助藝術家有更廣的發展，例如印度的當代藝術家Anish Kapoor同樣會聘用建築師，合作設計建築。

但記者倒好奇，面對一位比自己年長廿八年的藝術大師，會否感到很大壓力，或者杉本博司會否太有藝術家性格？「其實我們的年齡相距好像父子，你看他的作品或者以為他為人嚴肅，其實他很有幽默感。而且曾經營古董店，所以比一般藝術家更了解生意營運。」

建築融入海景與日光

杉本博司由攝影藝術轉而涉足建築設計，多少因為他一直想達成心願。2009年，新素材研究所在一塊位於東京近郊的柑橘田舊址，動工建造「江之浦測候所」（Enoura Observatory）美術館，除了展出自己的作品、收藏品，還設有能劇表演舞台。

建築師根據節氣與日照方位興建江之浦測候所，在此透明玻璃舞台，能觀賞如夢似幻的日落。（攝影：Odawara Art Foundation / Courtesy of N.M.R.L.）

江之浦測候所面對一望無際的相模灣，整個建築羣包括展覽廳、露天玻璃舞台、大石搭建的鳥居和日式庭園等等，建築師還計算好日落日出的坐向，分別建成了兩條半埋於地下的長隧道，走進去便能隔絕煩擾，觀測冬至日出。透明的玻璃主建築，與海洋、陽光、大石等大自然元素連成一氣。「杉本博司曾笑說，想老了可以在海邊建屋，每天起來就可以拍海洋，繼續賺錢，可惜日本政府對於舊農田的使用有嚴格規定，一定要作公眾用途，所以他唯有興建這所美術館，一有時間就來看風景啦，哈哈！」榊田倫之打趣道。這所美術館足足構想了十年，興建也花上十年。

「科技令近代建築興建技術進步，可是有得卻有失，好像每人都可做出相同的建築，失去的比得到的更多，我們推崇復古美，過了一百年看來，這些舊素材都仍像新素材般耐看。」榊田倫之道出，堅持以古老材料設計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