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疫症都市(一)】今日香港城市衛生 源自百年前的瘟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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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疫症都市(一)】今日香港城市衛生 源自百年前的瘟疫

06.03.2020
劉玉梅梁俊棋、部分圖片由受訪者提供
香港鼠疫期間收回太平山街一帶的土地,唐樓遭到清拆和燒毀。(圖片來源:wikicommons)

所謂經一事長一智,近月香港人長了不少知識,個個講得出口罩要有什麼BFE、VFE,因有藥房賣假消毒酒精而懂得分甲醇和乙醇,更學會檢查家中的渠管。這些知識,大概十七年前已學過一次,但太久沒用難免生鏽。

香港開埠以來,經歷大大小小的疫症和傳染病,不少生命從此離開,但同時也揭露城市潛藏的問題,是城市更新的契機。香港第一次頒布《建築物條例》便跟環境衞生息息相關,影響了及後的建築設計,甚至整體城市規劃。然而,隨着城市發展,不少條例不敵經濟發展經改動和被忽視,公共衞生和居住環境的健康變得次要,直至災難發生,我們才又再反思,到底我們的城市設計是否出了問題?一個如香港般高密度的城市,怎樣才算健康的生活環境?

香港鼠疫期間收回太平山街一帶的土地,唐樓遭到清拆和燒毀。(圖片來源:wikicommons)
香港鼠疫期間收回太平山街一帶的土地,唐樓遭到清拆和燒毀。(圖片來源:wikicommons)
太平山街清拆後興建了卜公花園(下圖),以減低密度。現時的太平山街一帶是區內的「文青」小區,有不少小店進駐,環境清幽。
太平山街清拆後興建了卜公花園(下圖),以減低密度。現時的太平山街一帶是區內的「文青」小區,有不少小店進駐,環境清幽。

香港之所以是今日的模樣,街道的闊度、樓宇的地積比、房子該有多深、哪裏該有窗,全都受到《建築物條例》的影響,而香港的《建築物條例》,源於一場疫症。

跟建築學者黎雋維(Charles)相約見面,他毫不猶豫選擇了卜公花園。公園所在的太平山街一帶,在疫症期間更顯寧謐。訪問當日,剛好是連續一整個星期陰天過後首次出太陽,我們便曬住太陽殺住菌地回溯那場對香港建築設計影響深遠的鼠疫。

公共衞生下的文化差異

「太平山街一帶是英國殖民早期的華人聚居地,事源一八四三年香港剛開埠不久,發生名為Hong Kong Fever,即瘧疾的傳染病,當時的英軍措手不及,被迫撤回海上。到後來,英國人留意到住在海拔較高的地方,瘧疾的感染率較低,他們當時並不知道疾病是透過細菌和蚊蟲傳染,於是把半山的華人逼到西邊,令到太平山街一帶的華人人口增加,生活環境擠迫。」

根據何佩然《城傳立新─香港城市規劃發展史》一書,一八五〇年的醫官報告發現一棟三百多呎的唐樓養了七十頭豬,而當時的排洩物仍靠人手「倒夜香」,衞生狀況可想而知。

事實上,殖民政府於一八八二年已委託工程師Osbert Chadwick調查香港的衞生環境,Chadwick形容當時的維多利亞城,人口太密,欠缺排污系統,水井含大量細菌。該份報告更有圖則分析當時的唐樓格局,由於當時的建築多以磚頭和橫樑建成,橫樑大多只有四到五米,但樓房的深度可深至九至十八米,加上房屋大多是背貼背地興建,無法做到前後採光和通風。每層樓通常會再分租給多個住戶,為早期「劏房」。

基於Chadwick的調查,政府於一八八七年制訂《公共衞生條例》,房屋需得到衞生當局的許可證才可入住,但由商人何啟領頭的地主們因怕租金上漲,減少租客而大力反對,更稱這擠迫的環境是華人的生活方式,或用現代用語,那只是「文化差異」。

英國公共衞生之父Edwin Chadwick之子工程師Osbert Chadwick,早於一八八二年曾來港調查本地衞生狀況,記錄了當時的唐樓的格局。(圖片來源:政府檔案處)
英國公共衞生之父Edwin Chadwick之子工程師Osbert Chadwick,早於一八八二年曾來港調查本地衞生狀況,記錄了當時的唐樓的格局。(圖片來源:政府檔案處)

港英政府鐵腕整治衞生

擠迫惡劣的衞生環境終成為病菌的樂園。一八九四年,香港爆發鼠疫,奪去超過二千五百條生命。港英政府決定不顧民間的反對聲音,以強硬手法整治衞生,收回太平山街大片土地,清拆和燒毀舊樓,改建為現時的卜公花園,減低居住密度。「這是香港第一個以控制人口密度,而安插在原有社區的公園。」政府也在疫區中心建立起細菌學研究所,即現時的香港醫學博物館,以及興建公廁。

一九〇三年,政府終於根據Chadwick呈交的報告,通過首個《公共衞生及建築物條例》,規定屋與屋之間要有至少1.8米闊的後巷,房屋要有前後窗戶通風,房屋的深度不可超過十二米,新建的建築物的高度與街道的比例為一比一等等。另外,對房屋的物料使用亦有要求,以往人們會運用來路不明的泥和磚頭去建屋,但條例指明要用高品質的物料。Charles指:「香港的《建築物條例》是基於衞生理由,透過控制建築物密度去控制疫情。」

香港中文大學建築系教授吳恩融指,《條例》出現後,城市規劃也隨之出現,不似得以往無定向地任意起樓,政府由西營盤開始進行規劃,之後再到長沙灣、深水埗一帶:「那時的路闊度加闊至十五米,土地分成一格格,屋只有兩層,而且同一個坐向。」

政府以鐵腕整治衞生,重新規劃太平山街一帶,Charles認為不單純是為了華人的福祉,也是為自己着想:「英國人意識到洋人和華人不能再各自為政,兩者是相輔相成,管理好華人的社區甚至建築空間,對歐洲人也有利,逐漸形成新的管治機制。」

城市更新也間接刺激了房地產市場,Charles解釋,當時的樓宇分為唐樓和洋樓,前者容許分租,而後者則是單一住戶,於是不少歐洲人和華人商家買地興建唐樓賺錢,「藉着城市更新,買地重建的吸引力增加,加上設立了法例的框架後,形成市場規管,城市慢慢發展出一個地產格局。」

Charles指香港大部分樓宇都呈十字形或井字形,即使窗戶打得開,亦未能保證達到良好通風和採光。
Charles指香港大部分樓宇都呈十字形或井字形,即使窗戶打得開,亦未能保證達到良好通風和採光。

條例非萬能

事隔多年,香港的建築條例也經歷幾次重要的修訂,但一九〇三年所訂下的建築物需有足夠採光、通風,以及建築物之間保持距離的原則,沿用到現在。奈何,圖則跟足條例要求,未必保證達到條例原初的意圖。Charles指:「隨着城市發展,要考慮其他因素,樓宇的形態改變了,現時很多樓宇雖然也有前後窗,但由於樓宇的密度太高,加上很多樓宇採用井字形或十字形的設計,窗戶是打得開,但對着天井,吸入的可能是別人家廁所排出的空氣,要不就戶對戶,做不到良好通風採光的效果。」

他又指舊式的公屋,很着重通風,甚至比現時的私樓更佳,「舊屋邨大都是戶戶同一面向,陽光均等,香港以往較嚴重的疾病是肺癆,有研究指高樓大廈的低層住戶的肺癆感染率較高,因此陽光和通風是首要考慮。很多舊式屋邨為了通風,把氣窗裝在走廊,寧願犧牲私隱也要通風。」相反,現時家家戶戶有冷氣,新鮮空氣便變得次要了。如何平衡樓宇高密度以提供足夠住屋的同時,要住得健康,仍然是城市設計的一大難題。

建築學者黎雋維(Charles)
建築學者黎雋維(Charles)

香港歷年建築條例轉變

自從一九〇三年起,香港的《建築物條例》,規管建築物的高度、採光、通風、街道闊度等標準。但隨着城市發展,《條例》至今經歷過幾次重要修改,高度、密度不斷放寬,建築物高了幾十倍,但是否住得更舒適,就見仁見智了。

1903
成立《公共衞生及建築物條例》,設定多項有助採光通風的規定,包括建築物最深不可超過九米、禁止沒有窗戶的間房、樓與樓之間需有至少1.8米後巷通道、新建築物的沿街高度不可超過街道闊度等等,建築物亦需由認可建築師去檢驗。這條例成為往後規管建築物的基礎。

1955
由於戰亂令到很多人逃難到香港,香港人口於一九四五到一九五〇年期間,由六十萬激增至二百多萬,《條例》放寬住宅建築高度,由原本沿街房屋不可以高過街道的寬度一到一倍半,放寬到三倍,亦即原本只有三、四層高的樓宇飆升到九層。

1962
引入地盤覆蓋率、容積率和建築面積的概念,允許商舖在十五米以下,可以有100%地盤覆蓋率,十五米以上則只有最多六至八成的覆蓋率,這令到香港出現不少俗稱「蛋糕樓」的樓宇,一棟棟高聳的大廈置於平台上,如像一枝枝蠟燭。

1969
實施街影法,規定陽台與街道中心點成七十六度角或以下,保證街道有足夠陽光,因此香港不少樓宇最上幾層都打斜向後退縮。相關法例於一九八七年取消。

1997
《建築物條例》指明「每個內有便溺污水設備或廢水設備的房間,須設有窗或燈籠式天窗」,即廁所要有窗,但屋宇署於一九九七年起豁免,只要有抽風量達每小時至少五次換氣,即使無窗亦可,坊間俗稱「黑廁」。但有人質疑「黑廁」沒有空氣流通和日照,容易滋生細菌。

劉玉梅梁俊棋、部分圖片由受訪者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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