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市剩食新生 民社「糧友行動」親子街市回收活動，借蔬菜、豆腐花傳愛香港

傍晚七時，石硤尾街市只剩三兩攤販，在準備收攤。肥榮豆品的店主細心地將幾碗賣剩的豆腐花打包入箱保冷；水果檔的劉女士把賣相一般但仍可食用的水果靜置於一旁；菜檔老闆亦早有準備，在店邊一隅放了些擺賣多時的西蘭花、葱頭、瓜菜。

這不是尋常的收市場景，而是一場持續了十多年的社區剩食接力。

八月中旬的一個周末晚上，民社服務中心旗下「糧友行動」舉辦的親子街市回收活動在石硤尾街市及樓上平台進行，十多個親子家庭在義工帶領下，兵分多路走訪檔攤，推着手推車收集剩食。整晚共收集188公斤蔬菜、水果，經義工分類後派發給約三十戶街坊。過程中，孩子們戴上手套學習如何判斷食物會否腐爛、恰宜食用，「原來被檔販丟棄的蔬菜大部分都還不錯。」已經第二年趁暑假參加相關活動的三年級男生Hayden童音中帶驚訝：「原來被丟棄的菜，三分之二都可以食，只係有少少爛。」

親子分組後，會與義工一起把從街市各個檔口收集回來的菜蔬，進行簡單目測檢驗狀態，然後交由小朋友幫忙平均分派到各個受惠者的菜籃。

再送出所回收的食物之前，義工會檢查食物狀態，例如削去西蘭花明顯爛處、丟棄已經出水的菇菌。

對孩子們而言，這是一次特別的教育體驗─他們或許是第一次在夜晚走進街市，見到食物流通背後的浪費；在揀菜、分菜之中，認識林林種種的蔬菜類別；透過親手遞菜給受惠者，認識飽餐並非必然、「珍惜食物」不只是口號。教育體驗活動充滿情味，也同時播下惜食的種子，然而這類型活動卻也是「糧友行動」處於艱澀轉型期所嘗試前行的出路。

「最初無乜店舖肯捐，佢哋驚㗎！」前項目統籌鄧文俊（Figo）回憶道。糧友行動二○一一年開展時，僅靠幾位熱心檔主帶頭，逐步感染其他商戶。為了建立信任，團隊特意聘用當地街坊擔任協調員，畢竟同聲同氣，既親和也更有說服力。他們亦深知商戶對食物安全責任有憂慮，項目同事更修畢食物衛生經理證書課程，同時藉經費支持購入雪櫃、潔具等，確保食物安全。團隊大部分派發的都是水果和蔬菜類，屬於低風險食物；偶爾收到肉類或海鮮，檔販在交付時都貼心地附搭冰或獨立雪袋保存，團隊亦盡量即晚派發，降低風險。

從五區齊放到艱難轉型

「糧友行動」最興盛時期，同時在深水埗、油麻地、黃大仙、屯門及九龍城共五區開展服務，每月接觸逾二千四百個家庭。他們沒有先進設備，全憑深耕細作十多年，編織出一片滲透力極強的社區關懷網絡。然而，近年機構資助銳減，大部分項目迫於無奈需要割捨，僅餘少部分仍有限度運作，而Figo早前亦因應項目腰斬而離職。

「在食物回收這一行，我算是見證過它最興盛的時候。」Figo形容，二○一四年是剩食回收的高峰─五區項目同時開展，每晚有上百公斤食材進出。但隨着政策轉向，資源逐年收縮，如今糧友行動僅餘樂富、石峽尾個別據點。「最近這兩、三年，許多食物回收項目不再獲環保基金資助，部分地區組織甚至停止服務。糧友行動算是憑着最後一口氣撐到現在。」

參加活動的孩子們大多是小學三、四年級，所認識的蔬果類名詞有限，面對眼前各式各樣的瓜果葉菜，正是另一個大開眼界的機會。

上架多日的鮮蔬難免會變黃、甚或帶有黑點，但部分種類若是褪去外層，其實依然甜美可食用。

政策的兩難

政府近年將重點放在「廚餘處理 」─把被放棄的食物都當成廚餘，用桶收走、送去發電或者堆肥。尚有食用價值的剩食回收，卻往往被視為成本太高、「不划算」的項目。「我們專注回收可食用剩食，政府可能會覺得成本太高，因為牽涉地方、人手、車費等開支。」Figo說。地區組織的項目成效，若是以可以被量化的剩食總額換算，總無法與大機構攀比；然而無法以數字衡量的社會效益和人情價值卻被忽視了。

經費緊縮迫使糧友行動的服務規模大幅縮小，剩食收集頻率由早年每天收集，減至僅剩逢星期二、四、六傍晚進行。「以前六個同事做五區，現在剩下一個人硬撐五區。」這種壓縮，讓項目的未來懸而未決。

剩食回收的微觀價值

「剩食不只是收到食物，然後派發出去就完事。」民社服務中心服務協調主任趙子傑（Kenny）強調：「我們著眼於街坊怎樣透過食物領取過程而互動、凝聚。」他認為，項目特色在於將剩食回收作為橋樑，期望以社福做到扶貧，編織社區教育與人際網絡。「某程度上，剩食是一種社會資本，是以社會網絡形式維持街坊關係。」例如，民社早年策劃黃大仙區麵包回收，讓二十多個街坊自發組織，輪流負責收發麵包，從而達致社羣自助，不需要過多介入。這不只是節省資源，更是一種賦權─退休婦女也可以成為隊長、協調義工，帶領剩食回收。

從教育方面可見，民社也嘗試轉型為體驗式社企，就像舉辦親子收菜團，透過收費參與，既補貼營運，也是新一代公眾教育。「小朋友未必認識街市，只有這些活動才會知道，原來一棵蔬菜可以牽繫這麼多人。」

面對資金縮減和政策轉變，團隊正在探索轉型之路。Figo因項目中斷而離職，坦言：「一直以來，我的心願都是拯救食物，將資源分配給有需要的人；但隨着資源愈來愈少，我的角色可能會在計劃結束後告一段落。」Kenny則希望找到新運作模式：「可能轉型做社企，讓街坊做導賞員，透過親子收費體驗團維持收菜派發。」但他也坦言，轉型需要時間和資源，而他們最缺乏的，就是時間。

如果社會一直忽略這些微觀價值，剩食最終仍會被淹沒於「廚餘桶」。剩食回收，除了規模化與效率，還有連結社區、積存人情的方式。兩者都重要，但若大家只看重數字與噸數，忽視人心連繫，那麼我們或許會失去最珍貴的東西──透過食物連結的情感網絡。

獨居的趙婆婆七十多歲，既是受惠者也是民社的義工，這一晚她從Hayden手上捧過一籃菜，笑逐顏開。

惜食應否納內城市基建？

香港正邁入高齡化與可持續發展的新時代，剩食不再只是單純的環保議題，而是一場關乎公共健康、基層支援與社會韌性的城市考驗。共享食物基金項目經理郭惠玲（Carol）指出，食物資源管理必須從慈善層面提升為城市基建；剩食與廚餘應一體化管理，讓惜食行動成為制度化的公共服務，像街道清潔般持續而穩定。

Carol提議政府可有五大策略：以稅務誘因提高商界參與度、以責任豁免法解除法律障礙、以公共資源建構可靠的分配系統、以教育與社區計劃推廣參與，以及最終落實《香港惜食法》，確立制度基礎。這一套由源頭到制度的藍圖，旨在解決目前「丟棄比捐贈更便宜」的制度缺口，讓剩食以規模化、低門檻和高效率的方式回流社區，成為一個跨政策、跨部門、跨社羣的長效行動。

她的倡議同時提供新的思考框架：剩食回收若停留於慈善，難以承受人口老化與社會貧窮的雙重壓力；但若納入更長遠的政策規劃，便能轉化為一個提升公共健康、減少環境負擔、加強社區凝聚的城市基建工程。這些都是「惜食」跨越慈善的真正價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