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憶之戰】在職工盟解散前夕回顧工運足跡 退休碼頭外判工阿陳:他們種下的是善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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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憶之戰】在職工盟解散前夕回顧工運足跡 退休碼頭外判工阿陳:他們種下的是善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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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着三十年歷史的職工盟在時局變化下解散,意味香港的獨立工運路將步入低潮。當人們提起職工盟,自然會勾起一幕幕罷工示威的片段;近十多年發生的大型工潮,背後總見到職工盟的身影,而在他們協助下成立的獨立工會,亦如雨後春筍般蓬勃生長,改寫無數基層勞工命運。

讓時間回到二O一三年三月廿八日;貨櫃碼頭爆發歷時四十天的大規模工潮,七百名碼頭外判工人為爭取合理加薪幅度及改善工作環境,展開無限期罷工。陳欽和是當中的一分子,如今已達從心之年,老早便從碼頭的艱辛工作退下;憶述往時參與工運的故事時,眼神依舊堅定,彷彿心中那一團火仍未熄滅,過去的抗爭行動,令他對職工盟更是永遠信仼,「是一個真正為工人的組織!」

從碼頭工作中退休數年阿陳,重回舊地,腦海湧現當天的罷工記憶。
從碼頭工作中退休數年阿陳,重回舊地,腦海湧現當天的罷工記憶。

信奉「勞動最光榮」 中年轉行碼頭打工

「我們只是爭取合理訴求、合理待遇,紮鐵都得點解我哋唔得?」在職工盟的分享活動中傳來一把雄壯有力的男聲,肉緊地說着一些真實故事;此人正是被工盟成員暱稱為「白頭陳」的陳欽和。他個子不高,打扮只是隨意的裇衫短褲,卻不失整潔企理,談吐時予人一點粗獷之感,當中卻夾雜無數諺語和英文;深藏不露 – 可能是對他的最佳形容。

記者相約阿陳在某屋邨茶居飲茶詳談,坐在大廳靠近屏風位置的他,扮相跟其他退休茶客無異,卻又帶點獨特的氣場,喝過一口鐵觀音,娓娓道來自己的前塵往事,「我其實是根正苗紅,母親在南洋煙草工作,是典型工人階級,在左校新僑讀書,每天也要拿着紅簿仔熟讀毛語錄,自然就成為共產主義信徒。」他深信「勞動最光榮」,覺得當教書先生最有意義,畢業後便被分配到培僑書院仼教。由於自小的興趣是室內設計,所以便轉行做裝修工程,到內地尋找商機。

「八九年初夏的那場暴雨,我和人群在立法局門外擠着,水深及膝,上天在嚎哭,我也跟着流淚。」這場滂沱大雨,令阿陳對昔日的信仰徹底失望。輾轉經歷生意不順,他笑言自己「情陷特區」,結識到內地妻子後,希望賺取穩定收入,便在九四年改行到貨櫃碼頭做外判checker(理貨員),「就是拿着手提電腦,處理岸邊的貨船的上落貨,落貨時要除下扣在貨櫃之間的連接器,一個連接器動輒也十幾磅,繁忙的時候一天需要處理至少四五個,一定會有勞損。」

他續道,碼頭其他崗位的同事,每天上班也冒着傷亡風險,「例如是被高空掉下來的鐵砸死、叉錯腳跌死…我真的是見盡生死離別,同事日日返工也帶定遺囑。」而他更坦言碼頭環境當時是很惡劣,「在岸邊是沒有廁所、沒有水機,休息室環境擠迫,淋浴間只得一個熱水爐,晚了進去只能把報紙鋪在廁所門外睡覺。」縱然環境惡劣,但是重賞之下必有勇夫,「當時是返廿四(小時)放廿四,我便有時間照顧妻兒。薪金算很不錯,當時一工有一千四百多元,而且人手充足,一組有九個人,不會太忙。」

碼頭工作的辛酸,所面對的壓榨與惡劣的工作環境,在職工盟的介入下逐漸改善。
碼頭工作的辛酸,所面對的壓榨與惡劣的工作環境,在職工盟的介入下逐漸改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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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零工運經驗 到擔任中堅分子

當時的阿陳以養家為己仼,還未親身領教過工運威力,亦對職工盟這組織聞所未聞,「所有事情應由一九九六年說起,當時碼頭第一次有人發起工潮,事緣碼頭在無解釋的情況下醖釀縮減人手,當時第一次在隔着鐵絲網,看到在碼頭外聲援的李卓人,在場與工人商量進一步行動,是我第一次認識職工盟。」職工盟當時支援碼頭工人的行動,惟這次工潮談不上是取得絕對勝利,當時其他工人都在嘲諷李卓人,「有人說他是博功勞,又有人說他是搞屎棍,但我覺得日久見人心。」工潮結束後,但由於當時碼頭尚未有獨立工會的出現,碼頭工人待遇不升反跌;經歷金融風暴及沙士疫症,外判工人工資由一千四百多跌至一千零幾十元。

二OO三年碼頭工人因追討強積金供款再度發起工潮,阿陳第一次站在前線舉牌上陣,最後取得勝利,「真真正正讓我知道工運的力量。我和工友血肉相連,面對資方的壓榨,我們不可以白流汗。」兩年後,碼頭裏的工運中堅分子組織了獨立的「香港碼頭業職工會」,成為職工盟的屬會,一直以職工盟會址為基地。及至O七年,紮鐵工人發起大規模工潮,阿陳在電視螢幕中看到李卓人在示威前列,脫去上衣赤膊上陣,渾身都是汗,「我當時覺得很感動,我感受到他的那一份真誠,他真的是想幫助工人,以勞動基層的權益為依歸。」他亦被這份熱血所感染,自此不斷為碼頭工人維權,亦與職工盟建立互信。

二O一一年,碼頭內積壓多時的怨氣已抵達頂點,當時他試圖爭取加薪,怎料只換來外判商一句無情的「你老X,九百蚊都有人做」,阿陳便決定醞釀一次大罷工,當時在WhatsApp群組中有數百人響應。罷工還未開始,洞悉內情的資方便已主動提出加薪至一千三百元,「事隔十多年後,竟然還不及九六年的人工,還未計上通脹,所以兩年後我們又再發起行動,不是要求加薪,是要追薪!」,罷工前,他們曾發動兩次示威,第二次示威在和黃碼頭總部門口,李卓人亦有出席;在兩次示威發生一個月後,阿陳正式發動無限期罷工,爭取加薪百分之二十。

阿陳在長實總部外當時紮營示威時,被工友拍下的照片。(受訪者提供)
阿陳在長實總部外當時紮營示威時,被工友拍下的照片。(受訪者提供)

「三月廿八日,我在職工盟總部跟李卓人開會相討行動,臨走之前跟他擁抱了一下,之後便回到碼頭,開始行動。」漫長的工運,起步並不順利,他指資方和外判商使出拖字訣,務求讓工人屈服。「罷工第二天碼頭便已申請禁制令,我和數百人走到碼頭外的馬路,當時又是一場滂沱大雨,我們在卡板上睡,頭上的帳篷也擋不了多少雨,吃着飯盒,那刻我和其他工友就像乞丐一樣。」他曾經有過放棄的念頭,腦海亦萬般掙扎着,「究竟我有冇決定錯?」沒了期的罷工對他們來說是手停口停,幸得職工盟相助,「他們當時發動罷工基金,為我們籌得九百八十萬,應該是破紀錄的數字,亦為我們打下一支強心針。」

職工盟在其後發動外傭組織以及學生苦行等聲援活動,使罷工得到市民廣泛關注。四十天後終以加薪百分之九作結,資方同時承諾改善工作環境,包括在休息室增設多張碌架床、在岸邊各處增設流動廁所及汽水機等。雖然跟他們當初爭取的加薪幅度有所距離,但資方在其後每年罷工紀念日前夕都會主動提出加薪,今天碼頭的外判工人日薪已達二千元水平,「一切都是職工盟的功勞,沒有他們幫助,我們或許不會成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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實體不存在 恩情卻永留心間

八年過去,香港歷經幾番巨變;如今職工盟面臨解散厄運,旗下的七十八個屬會,有的去向未明,有的力爭求存。作為獨立工會的強大後盾,阿陳深知職工盟的重要性,「好像我們碼頭工人,日做夜做,收工後還幾可有氣力去組織活動、聯絡會員。職工盟在這個時候便發揮它的作用,起碼開會時也不愁沒有地方用吧。」

職工盟解散的消息傳出後,作為多年來緊密戰友的阿陳徹夜難眠。站在酒樓外,他點起香煙續道,「他們幾十年的貢獻,對基層工人的恩情是不可磨滅。就算它的實體不復存在,它亦永遠存在我們心中。」工盟消失,是否代表本地獨立工運前路茫茫?「我覺得工會應該繼續存在,爭取利益,何罪之有呢?一定會繼續的,或許是形式上的轉變吧。」阿陳呼出一絲煙圈,仰望着天空自道,「萬般帶不走,惟有業隨身,職工盟的業,是善業。善業永遠留存在碼頭工人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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