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層醫療.社會處方實驗】對抗孤獨大作戰 實驗奇兵如何幫助長者? 健康的定義不一定是「沒病」 康復的方法不一定是吃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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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層醫療.社會處方實驗】對抗孤獨大作戰 實驗奇兵如何幫助長者? 健康的定義不一定是「沒病」 康復的方法不一定是吃藥

26.01.2023
廖希呈@賽馬會“創不同”社會創新實驗室
梁俊棋譚志榮;部分圖片由賽馬會“創不同”社會創新實驗室提供
四人正於「香港:此地彼方」展廳內,觀看「九龍皇帝」曾灶財的書法作品。

健康不止於沒有疾病,在診、醫、藥以外,整個社區存在其他因素,可以對我們健康構成利好或不利的影響。有人提出「社會處方」,「社會處方」,亦稱社區轉介,是指將個人與社區非醫療服務資源連繫起來,改善市民健康和福祉的方式。英國是最早採用社會處方的國家之一,並在二○一九年正式納入到國民保健服務體系(National Health Service),預計今年將會有九十萬名病人成為「社會處方」服務的對象。

英國社會處方最為人熟悉的實踐模式,是由衛生界別內的家庭醫生,或外聘的社區連結員(Link worker),在了解求診者的需要後,將其轉介至社會服務界別。及後,社區志願團體則提供一系列的活動讓求診者參與,如義工服務、藝術活動、園藝、健康飲食諮詢。處方的服務對象包括:慢性病患者、精神障礙者、獨居年長者等。

那麼,具體情況若在香港實行,又會是怎樣?跨界別的醫社合作中,非醫療專業人士又能如何參與?以下的實驗故事,對象是處於醫療體系的弱勢長者,但同時關乎每個人的健康,相信可以啟發大家對未來「社會處方」的願景和想像。

實驗室成員邱家進(右)正教導長者使用手握力計。
實驗室成員邱家進(右)正教導長者使用手握力計。

孤獨會增加死亡率

隨着年華老去,長者的身體機能逐漸衰退,生活變得刻板,亦要面對因喪偶、與子女關係疏離所帶來的孤獨感。根據去年香港大學一項調查顯示,本港有超過三成長者受到抑鬱、焦慮或孤獨其中一項困擾。

問題無法只靠求診吃藥解決。基層醫療健康的概念,正是針對更廣泛的情況,嘗試解決與社會、經濟和環境等因素有關的健康問題。

以長者面對社交孤立的情況為例,全球不少研究已證實,孤獨感會增加死亡率,對血壓、抑鬱和焦慮等有不利影響。世界衛生組織曾發出警告,指長者社交孤立屬於公共衛生問題,這問題在疫情環境下顯得極為嚴峻。

去年夏天,本地一些先導計劃已悄然展開。賽馬會“創不同”社會創新實驗室(JC MaD Social Lab),開展了「日日健康實驗室」計劃,選定大角咀區的長者為實驗對象,嘗試從用家角度,思考如何在社區推動基層醫療健康,並透過非醫療形式介入的實驗,探討如何善用及擴建社區資源和網絡,讓長者走出孤獨的藩籬,從而提升健康。

實驗室的其一焦點,便是引入近年在外國開始興起的「社會處方(Social Prescribing)」。簡單而言,「社會處方」就是由專家結合社區資源,引介一些非臨牀的方式,來減緩人們因長期社會脫節或孤獨而衍生的身心疾病。

實驗室成員將落區後的觀察寫於便利貼上
實驗室成員將落區後的觀察寫於便利貼上

實驗 由密集式落區傾偈開始

實驗的開首,實驗室成員首先進行密集式落區,各自走訪南昌公園以及樂群街公園,與晨運的長者們閒聊;並透過社企「時光」的網絡探訪大角咀區不同階層的長者,了解他們的生活和健康狀況。最後,就回到實驗室進行討輪。

實驗室成員譚皓中分享,他在一間中醫診所外,遇見一位正在等待義診的婆婆,她的生活不如意,丈夫已過身,同住的兒子不孝順,腳的舊患令她行動不靈活,無法找工作,「我覺得做人好艱難,成日都無胃口。」說罷,她更叮囑譚皓中不要將她的「醜事傳千里」。「婆婆的例子不罕見,許多長者都有類似情況,因而失去人生價值和意義感。」本身是老年學研究員的他說。

他再觀察到,大角咀因交通「隔涉」,大多數長者沒有需要及意欲離開社區,雖然區內的長者會互相接觸,但局限於日常生活的交叉點,例如「街市買餸見到會打招呼」,卻沒有多元化的社交,「無形中有種被孤立的感覺」,加上局限於區內,生活單一重複。

「有一次,一位在樂群街公園晨運的婆婆,曾笑着說:我依家幾十歲人都係等死㗎咋。」他分析,說話背後透露她對未來失去展望和寂寞。討論到此,各實驗室成員開始反思:實驗是否可以從社交層面入手,建構令長者產生歸屬感的社區。

改善社交連結:排隊流流長   不如玩一場遊戲

長者喜歡面對面,又對陌生人有戒心,那不如增強原有鄰里街坊的連結吧。現職護士的成員邱家進分享,他曾走訪一位住劏房的伯伯,對方早午晚三餐均會去不同派飯的餐廳領飯,排隊領飯已佔據他整日的時間,不少長者亦同是如此。

大家於是靈機一觸,不如趁長者排隊時,添加一些「小插曲」;例如聯繫社區內的藝術家,為他們寫生;或讓長者試用即影即有相機,互相拍照,再分享相片。

於是一天下午,幾個成員便帶着相機、手握力器以及按摩球等小玩意,「進攻」正在排隊等候飯票的長者。抵步後,大家發現排隊人龍長得由街頭排到街尾,逾百人正在烈日當空下等待飯盒。

而過程中,長者對手握力器最感興趣,邱家進更觀察到,長者在測試的過程中,重拾對自身體能的掌控與自主性,「原來我唔係咁細力,我手握力唔係咁差!」不過,他們對相機的反應不一,不少長者羞於上鏡,認為自己不夠好看;有些開初抗拒,在看見成品後卻笑逐顏開。

測試後,成員們嘗試尋找區內願意將試驗持續發展的機構或小店,卻不太順利。對方反映,很多餐廳只是每月派一兩次飯,難以令長者之間建立穩固又深入的關係。

不過,從兩次失敗的經驗能歸納出,長者需要與信賴的同行者,建立長遠、互相了解的關係;以及需要配對社區資源,循序漸進地協助他們建立及擴闊社交網絡。

團隊於便利貼寫下實驗對象的生活習性,一同討論與分析他們的健康問題。
團隊於便利貼寫下實驗對象的生活習性,一同討論與分析他們的健康問題。

人人都可以成為社區連結員

討論期間,成員發現近年外地興起的社會處方(social prescribing)—— 一種由醫護單位因應病患情況轉介至社區連結員(link worker)的模式,十分適用於今次的實驗。

成員考慮實驗期限迫在眉睫,難以在短期內實踐有醫療照護單位參與在內的社會處方,大家均同意社區連結員是可行的切入點。參考英國的社區轉介模式,社區連結員並不一定擁有專業醫護資格,只需與求診者建立關係,深入了解對方的興趣和需求,為其配對合適的社區資源。

「咁我都可以係我阿婆嘅link worker。」有人說。大家認為,其實只要擁有願意聆聽以及了解的耐性,所有人也可以是長者的link worker。

但並非人人都懂得與長者溝通,皓中認為長者擁有自己的語言以及習性,社區連結員需學習以相同的語言與交流,才能逐漸讓對方放下戒心。於是他將成員及自身與長者相處的經驗,由如何與長者們打開話匣子(建議從社交 / 活動水平、日常生活、嗜好專長和經歷四個範疇入手),選取合適的社會處方活動(建議四大方向:動態、靜態、室內、室外),以及參加活動前後的變化評估(心理 / 情緒、自理能力、健康管理、社區參與等八大範疇),集結成一本「銀髮族生活掌控力評估手冊」(Logbook)。

投其所好 個人化處方箋

攜着溝通的鑰匙,成員與相熟的長者配對,並嘗試使用評估手冊內的技巧,發掘並構思專屬於他們的處方,一手包辦由識別、配對社會處方,並一起完成處方的過程。大家將這「土炮」的社會處方計劃,名為「個人化處方箋」。

  • 83歲的桂妹喜歡嘗試新事物,成員遂為她配對「深水埗文青半天遊」,帶她嘗試素菜西餐廳,又一同參觀《時光》舉辦的長者故事展覽。
  • 72歲的老廖喜歡看電影,聽音樂(喜愛Beatles及heavy metal),以及喝酒,惟行動不便。成員們遂上他住所一起吃飯飲酒,期間與他暢談各種理論、電影。
  • 73歲的桂芳以前從事製衣,並喜歡四處遊歷。成員遂帶她去南豐紗廠參觀展出的織布工業,又帶她去西貢郊遊。
  • 95歲的金枝開朗健談,成員遂帶她去南昌公園野餐,在公園吃便當、用即影即有相機拍照。

一對一 「博物館處方」

台灣亦有引用社會處方,由醫師診斷失智長者的情況後,將其轉介至博物館參觀活動,以舒緩長者衰退程度、活化記憶,以及減輕照護者的壓力。無獨有偶,香港視覺文化博物館M+亦有意欲策劃專為長者而設的活動體驗,遂與實驗室一拍即合,由成員親自成為社區連結員,為長者進行一次「博物館處方」。

參觀當日,成員均配對一位由「時光」轉介的長者,由導賞員帶領遊覽展區。成員嘗試用生動的日常例子,將龐大的資訊轉化為長者明白的語言。桂芳事後表示,她知道博物館開張的第一年免費開放讓人參觀,「但無人陪我去嘛」;她對成員的陪伴感到高興,「 有班年輕人帶我哋啲阿婆去見識吓,咁大個人都未見過藝術品,真係第一次見」。當邱家進帶她參觀描述香港歷史的「此地彼方」展區時,「見到啲街道同舊樓,勾返起細個嗰時的回憶」。另外一位同行的廖伯則打趣說,「終於明白作為一個藝術家,唔使理人哋明唔明白,佢自己明得㗎啦」;另一位長者小燕直言,過往參加社區中心舉辦的活動時,「成車車我哋去,跑馬咁好快就搞點,好快趣食完飯就走」,但這次成員們一對一的陪伴與解說,讓她覺得溫暖。

邱家進指,「佢哋會講以前喺呢啲地方住,有飛機欖,由幾多層拋去幾多層」;在雙方互動的過程中,對方的憶述反而豐富了他的遊覽體驗。他指桂芳剛經歷喪偶,正處於情緒低谷,失去生活焦點,需要連結員逐漸的介入,擴闊其生活圈,讓她看見生命的其他可能性。

桂芳、邱家進、廖伯、譚皓中(由左至右)參觀完M +博物館展覽,於館內坐下交流近況。
桂芳、邱家進、廖伯、譚皓中(由左至右)參觀完M +博物館展覽,於館內坐下交流近況。

成員的反思:不是普通轉介

 一次次的推倒重來,從失敗中匯聚可用的經驗,最終精煉出實驗雛形——個人化處方箋。歷時數月的實驗尾聲,大家亦回到實驗室,思考社會處方於未來的可行方向。

Social Lab成員袁穎藍指,國外的社會處方概念有醫護界的參與,但基於各種現實限制,實驗室需跳過醫療單位的轉介步驟,直接由社區連結員作包攬識別需求與轉介;成員曾質疑後者與社福界的活動分別不大;惟醫護行者創辦人范寧醫生指出兩者的分別,link worker是需要以公共衛生的眼光,替長者作出身心靈的識別,「唔係淨係做普通轉介,而係community monitoring ,發現人嘅需要,邊度有資源做呢種轉介,而唔係個病人純粹打個電話叫救命咁基本咁簡單」。

所以,這次「個人化社會處方箋」特別之處,是與長者建立深度關係,並持續地與他們同行,現存的社福界未必有資源做到。此外,醫生只能在每次求診時給予市民醫療建議,「但唔可以為病人度身訂造三百六十五日的健康餐單」;市民的健康需要在日常中建立,「個人化社會處方箋」正正是利用了社區資源,協助市民實踐醫生的建議。

長者不知道社區資源  增配套職位加強宣傳

另外,袁穎藍亦觀察到,社區並不缺乏適合長者使用的資源,卻缺乏宣傳。「我諗緊聽日去邊度玩,一上網就搵到深水埗十大美食、文青打卡熱點嘅page(專頁),但就唔會有咁嘅list俾老人家」。她認為,不同機構只需「行多步」,例如開設列出不同長者優惠的網頁,「原來長者可以免費入海洋公園,水務署辦好多免費參觀歷史建築嘅導賞團」,又或者興建輪椅適用的通道等方便長者出入的設施,長者便能更輕易接觸不同資源。

邱家進分享自己的工作經驗,指自己曾於醫院精神病房實習,看見不少患有抑鬱或焦慮症的人士求診,卻被拒絕以住院方式治理,「可能你要返去社區處理,但係社區又係咪好多資源幫你做呢啲嘢呢?」他建議,地區康健中心與精神健康綜合社區中心可作為社會處方的樞紐,而旗下的社區策劃主任,可作為社區連結員,重點轉介慢性肺病患者、體弱或患有焦慮症的長者。創不同協作主席黃英琦亦建議,可以在社區裏設立「社區連結員」的職位,成為年輕人樂意參與的新興社區關懷行業 (caring profession),並廣義列出社區的豐富資源,包括地區康健中心、傳統社福團體、文化藝術和體育機構、社區康健中心等,與社區連結,轉介有需要的長者去使用不同的服務。

四人正於「香港:此地彼方」展廳內,觀看「九龍皇帝」曾灶財的書法作品。
四人正於「香港:此地彼方」展廳內,觀看「九龍皇帝」曾灶財的書法作品。

「日日健康實驗室」   團隊成員跨界別

賽馬會“創不同”社會創新實驗室(Social Lab),是非牟利慈善機構創不同協作(MaD)旗下的項目,一直以創新精神,回應社區內不同議題,推動社會改變。是次探討基層醫療議題的「日日健康實驗室」,貫徹社創講求的跨界合作理念,實驗室團隊成員來自十多個專業範疇,以匯聚不同思維和角度思考議題。Social Lab團隊11位成員,來自公共政策、社會設計、人類學、傳播、戲劇教育、城市研究等跨界背景。招募的14位有志者,當中有藥劑師、醫科生、護士、研究員、軟件工程師等。實驗室亦與不同界別機構合作,包括:主力記錄長者故事的社企「時光」(連結長者)、推動基層醫療的「醫護行者」(研究協力),以及視覺文化博物館M+(參觀策劃)。

協力:區婉柔、葉婉荷及袁穎藍@賽馬會“創不同”社會創新實驗室、許芷晴、蕭曉華

廖希呈@賽馬會“創不同”社會創新實驗室
梁俊棋譚志榮;部分圖片由賽馬會“創不同”社會創新實驗室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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