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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某到此一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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鈴蘭和尤里耶夫

21.05.2016

認識伍宇烈那天是五月一號。

中介人黃先生,說香港有個新近冒起的編舞者,作品被邀參加巴黎近郊的年度大賽,我第六區那間工作室反正無人居住,是否可以借宿十天八天。朋友的朋友,信譽保證童叟無欺,順便還可以嚐嚐贊助表演藝術的滋味,當然沒問題,於是寄上由戴高樂機場搭B快車出城的路線圖,請素未謀面的他在盧森堡站下車,「千萬記得經車尾出口上地面」。別怪我囉囉嗦嗦,那次魏先生替大導演人肉遞送菲林去康城影展,一大清早途經巴黎約喝咖啡,不知道是我口齒不清抑或他無心裝載,睡眼惺忪從車頭出站,便雙方分別在不同出口苦候半小時。

關於這個車站,笑話還有兩個。人類品種繁複,其中一款俗稱愚蠢金髮美人,關鍵當然不是頭髮顏色,有位肌肉發達頭腦簡單的男性朋友,也由香港出發,按圖索驥來花都和我相會,之所以比預計時間遲了二十分鐘抵達,卻與出錯出口無關,車上的美人到站時起身擺個萬人迷姿態等開門,不料尊貴的車門沒有為他自動開啟,帶着迷惘的表情,三十秒後隨車風馳電掣駛往下一站。見面大發嬌嗔:「你淨叫我留意前後,又冇話要用手按掣開門,我點知喎!」梨花帶汗我見猶憐。另外就是有一次戶口乾塘,指示海外銀行匯款,表格端端正正填上「盧森堡分行」,隔了兩星期音訊全無,追查之下,發現錢匯到那個叫盧森堡的國家去了,《紅樓夢》第四十六回回目「尷尬人難免尷尬事」,影射的分明是我。

伍宇烈沒有遲到,是我早到,站在公園對過的街角看臨時花販賣鈴蘭,每年五一勞動節法國的特別加插項目──否則我不會把日子記得這麼清楚。淵源一直沒有研究,只知道這天擺檔賣花不需要領牌照,「城管」們絕不干涉,有種門戶大開救贖貧苦的味道。可是一年一度,賺的錢大概剛剛夠買兩個麥當勞巨無霸套餐,這樣的幫補,真令人啼笑皆非。

有沒有順手買一束送給遠方來客已經忘了,只記得放下行李,問他要不要休息一陣,他說不必不必,我就盡地主之誼介紹住所附近何處有超市何處有洗衣店,越講越投契,乾脆客串飾演嚮導,帶他參觀一個肯定合口味的另類景點。混熟之後,發覺他非常講究禮貌,就算飛十幾個鐘頭長途機累到不成人形,也不會婉拒陌生人的慈悲,以第一流演技維持談笑風生的優美型象,目的地還要走大半小時才到,想想真不好意思。

雷里耶夫的最後住宅。在塞納河左岸岸邊,過橋直筆可達晚年任職的嘉里耶歌劇院,地址雖然不算秘密,知道的人倒也不多──到了今天,連知道雷里耶夫是何方聖神的人也不多了。在建築物前抬頭觀望之際,恰好大廈有住客出入,我忙忙拉着鴨仔團唯一團員閃身進內,站在中庭又狠狠看了一回。伍先生是過早退休的舞壇王子,當然崇拜二十世紀鋒頭最勁的舞男,要不是行程緊密,相信不會介紹搭一程火車再轉巴士到Sainte Geneviève des Bois的俄羅斯墳場掃墓。後來我替他取了個綽號,叫「尤里耶夫」,就是參觀故居衍生的靈感。

多年後在台北,住在國父紀念館附近某旅館十樓,半夜剛上床忽然地震,雖然從前在三藩市訓練有素,亦不免有點慌亂,定一定神,打開門看看走廊的動靜。隔壁房的住客在做同一動作,遙遙一望,哎呀,竟然是伍先生!不期而遇額外興奮,坐下來聊了半晚,原本打算下樓走難的計劃拋諸九霄雲外,幸好沒有餘震。

前年又在台北撞見。每回訪台,抽得出時間我總到羅斯福路小巷的同志書店打個轉,不一定買書買雜誌,比較接近和早年平權運動抬頭的空氣打招呼。發現巷口開了家精緻小店,賣衣服賣小物還賣咖啡,鎮店之寶是隻美國勞動人民裝工具的傳統帆布袋,我的那個是和A在三藩市市郊一間五金鋪買的,早已不知所終,把玩一輪三心兩意。有人推開玻璃門,哈,又是尤里耶夫,長袖善舞的他工作十分多,好人找他他也接,壞人找他他也接,日本台灣兩頭飛,真箇左右逢源應接不暇。

一面翻檢貨物一面聊天,他忽然說:「這裏的東西,統統都像是EW會買的。」我不知道怎麼答才好。EW是我們的共同朋友,數月前急病逝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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