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是菲林拍攝的港產片，很大可能出自電影調光師呂麗樺（呂姐）之手。數算起來，她沖印過的電影至少數千部，直至數碼拍攝普及，才停下那雙忙碌的手。近十多年她退居幕後，但有港產片4K修復版邀請她擔任修復顧問，例如九月重映、她當年操刀的《頭文字D》。修復版電影既讓影迷重溫舊夢，亦完成菲林時代未做到的效果，一圓電影人未竟之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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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影修復如還願 港產片掀4K修復潮
呂姐自一九七四年入行電影沖印，在電影業的年份已是五十加一，頭十年是學徒，第十年才有機會沖印第一部電影。當時菲林調光只限於三原色光（RGB），數碼修復舊電影讓電影人實現未竟的創作念頭，也給她再次調光的機會，「有些鏡頭我真是做不到，以前東西沒有那麼先進。」
許多導演修復舊作時邀請呂姐擔任修復顧問，因為當年正由呂姐負責沖印電影。導演希望修復版既是4K畫質，同時延續菲林效果。呂姐舉例王家衛的《2046》，許多導演本來要求的後期效果在數碼修復時終於做到；而在杜琪峯的《柔道龍虎榜》，「我可以做到畫面比以前黑得來，我又可以看到很漂亮的顏色、細節等等，這些就做得到了。這些都是開心做的，現在我做以前做不到的。」
訪問時呂姐正在跟進兩部電影修復，不難發現港產片掀起一股4K修復潮。除了市場需求，呂姐透露，另一原因是再沒空間儲存電影底片。儲存電影底片除了佔用空間，溫度和濕度亦有要求，變成儲存成本提高。故此有些香港電影底片已被扔掉，「因為真的沒有辦法，要不就捐給別人，看看有沒有人要。」即使電影資料館的收藏空間亦有限，沒法照單全收。「 有些電影只是做了數碼，做了一個檔案放在那裏，有機會才再去等它重生。」
十年學徒 《少女日記》出師
菲林底片拋得掉，觸碰菲林的回憶卻拋不掉。十年學徒，呂姐坦言有時做到很悶，一早回到公司吸塵、抹枱，確保工作環境潔淨，不污染菲林底片，亦趁師傅未回來時練習調光。儘管她曾經離開行業三個月，最終還是回來這一行。師傅不會主動教學，徒弟只在旁觀察，除了機器度數合宜、藥水適當，說到底依賴調光師的經驗，判斷加減多少紅色、綠色和藍色。
通常電影沖印師傅退休，才輪到徒弟接班。呂姐自言幸運，做了十年，從前老闆便叫她出來另起爐灶，正式埋位沖印電影。呂姐猶記得，第一部沖印的電影是楊凡執導的《少女日記》（一九八四），也是導演的首部電影。當時她滿意交貨，但後來再看其他人的電影和做法，方發現自身有所不足，「問心講，第一部戲我做得不好，所以現在去做4K修復，我一定給它很用心。」
電影每天拍攝後，便送到沖印廠沖印，作簡單調光平衡，就會印出毛片用作剪接。呂姐第一時間檢查毛片，「如果當日它有問題，你要在最快時間通知攝影師，或者他的助手，跟他說可能你的機器裏面有條毛。」由於毛片無聲，攝影師告訴調光師不同場口的內容；有些攝影師希望做一些特效，調光師也要誠實告知爆光、太黑或不夠光，所以未能做到，「無論如何你都要提醒他，最重要是第一個步驟。」
呂姐不諱言，沒有色盲就能當調光師。然而要在行業做下去，需要一雙懂得聆聽的好耳朵。每個電影人有他的想法，導演、攝影師，甚至投資老闆也有時給予意見，他們的想法更隨着創作階段而轉變，呂姐的責任就是平衡意見，告訴他們有甚麼做到、做不到。
見證黃金時代 《重慶森林》首映甩轆！
港產片有多好景，電影沖印就有多忙碌。趕及上映午夜場的電影，剪接師通常剪到最後一刻，「我要沖，你不要再剪了，我真的沖不了。」常誇張說藥水還未乾就拿出來播，但呂姐澄清，若藥水未乾就拿出來，播片時會黏在一起，然後拉爛底片。
如此趕急，總有甩轆。呂姐提到《 重慶森林》首映時，最尾兩帶菲林趕不及送到屯門、元朗等地的戲院，電影便結束在王菲拉閘那一幕。觀眾本來不以為意，後來跟其他地區的戲迷討論劇情才發現勢色不對，又憶起散場時有人匆匆忙忙抱着兩帶菲林跑入戲院。
不過缺點有時也能成優點。《東邪西毒》在內地西北大漠取景，但菲林送到沖印廠時已被風沙破損。呂姐跟導演王家衞、攝影師杜可風討論解決辦法，最後呈現現時顆粒感強的粗糙畫面。
《 無間道》亦採用另類的沖印方式，保留底片上的銀，營造該戲獨特的畫面質感。「從沖片到成品，我都要做很多重的手腳……每一天到最後一段時間，我才做它（《無間道》），因為我要重新調節整部機的沖片藥水，才沖它（《無間道》）今天拍的東西出來。檢查過沒事，我第二天早上回來，我將藥水又換過去，換回正常，量好溫度，然後沖我正常的。」
杜琪峯的電影畫面昏黑卻能看出細節，又是另一挑戰。提到跟杜琪峯合作經歷，呂姐便說：「你不要預期他第一次就讚，讚是不用你讚，你不要罵就行了。」
電影夢未完
呂姐總強調，那些電影都不是她的作品，「我是協助他們（創作者）完成他們的夢，這個夢是你的，我是協助，我已經很大榮譽了。」現在她退居幕後，但是對顏色的敏銳還用得着。除了4K修復電影，香港新導演亦會詢問呂姐意見，但她通常知所進退，讓新一代有空間去發揮。
面對電影業寒冬，電影後期製作人員不能倖免。呂姐回望，看見每十年就有一個難關，九七後市道低迷、二○○三年沙士，去到近期疫症，「 你要記住有些人經常唉聲嘆氣是沒用的，不是只有你那一行，全世界各行各業都是這樣。」
她續說：「人生就是這樣，你整天都高嗎？跌下來就慘了。如果你只是有『起』，你『起』了幾十年，那個『跌』下來就一定死了。通常都是要有起有跌的。」呂姐看了那麼多港產片的顏色，記者讓她選一種顏色代表港產片，她便說伊士曼彩色——一種彩色底片的名字。
PROFILE
呂麗樺（呂姐）在一九七四年入行電影沖印，現職天下一製作及天下一音效總監。二○一三年，獲頒香港電影金像獎專業精神獎。去年，香港演藝學院向她頒發榮譽院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