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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港電影王國
一九五八年,邵逸夫來港創立邵氏兄弟(香港)有限公司,片廠制度建立電影生產線,創作各類片種。黃梅調電影借鑑傳統戲曲故事,導演李翰祥後來更進一步,調度清宮大排場;張徹的武俠血淋淋,胡金銓的武俠俠骨仙風;別忘了過江龍井上梅次炮製多齣經典歌舞片。邵氏電影留下明星蹤影,女有林黛、樂蒂,男有狄龍、姜大衛。直至一九八○年代,邵氏電影減產,象徵香港電影王國更迭。


邵氏集團董事總經理陳偉文透露,電影王國的戲服一直保存,近年因項目轉讓而落到購入舊邵氏片場的復星國際手上。復星國際曾計劃在舊邵氏片場建立博物館,戲服作館藏一部分,但保存環境欠佳,並缺乏資源和專業知識處理,令戲服狀態轉差。去年底,復星國際重新轉讓戲服予邵氏,於是邵氏邀來劉天蘭統籌團隊處理戲服。
邵氏戲服大審核
早於二○二○年初,劉天蘭到訪舊邵氏片場服裝保管間,約四萬件戲服裝進九十四個大鐵櫃,她回想當時情景:「真的是幾十年來從小看到大的邵氏戲服存在這裏,但當時的衣服被荒廢很多年,感覺很陰功、很滄桑。沒有人理會它,屋頂有穿窿,地上有水漬,有些(戲服)掉在地上,很亂。」

二○二三年初,戲服先搬到由停車場改裝的存放空間,但受同年年底世紀黑雨影響,大廈繼而漏水,並因斷電而沒有冷氣,令戲服發霉。今年再將三萬多件戲服搬到由辦公室改裝的空間,「有些沒有搬來,後來知道因為搬不動,黏在地上了。」
今年三至十一月,劉天蘭統籌九人團隊(皆來自電影美術業界)開展「邵氏戲服大審核」項目,丟棄狀態太差,或過多重複的戲服:如百姓、官兵,最終只保留過半(一萬多件)戲服。邵氏服裝管理者本來以服裝類型分類,方便拍戲重複穿著戲服;「邵氏戲服大審核」歸類同一電影的戲服,造工不俗、反映時代或創意特色而又未能辨認的戲服則列為「滄海遺珠」。

電影.青春.想像
「邵氏戲服大審核」團隊跟這批戲服相處大半年,她們從中看到甚麼別人看不見的東西? 劉天蘭說:「邵氏時裝的片很多都在一九六○、一九七○年代發生很重要的作用,因為大家看邵氏的戲是一種娛樂,很有魅力、很享受那種華麗。你會見到很多歌舞片、青春文藝片都很漂亮,不多爛衫戲。」從小看邵氏電影長大,她坦言電影裏呈現中產階級的審美,對其少女成長的過程有所啟發。

青春片裏的迷你裙,文藝片裏的歌女釘珠衫、旗袍,電影琳瑯滿目的服裝甚至帶領時裝穿著潮流。「因為你會看到一些平時生活中看不到的東西,美藝、眼界,很多。譬如邵氏的女明星,每個都很有特質,她們的氣質各有不同,穿的衣服都有自己的風格。何莉莉是時髦的,比較西化;丁珮是offbeat一點,很有趣的,我這次研究了丁珮的衣服其實很豐富,所謂很有睇頭;還有胡燕妮,優雅一點 。」

審核邵氏戲服的九人團隊當中,除了行業資歷深的劉天蘭和張西美,也有三年前才入行電影美術、九○後的Ted。她並非看邵氏電影成長,今次參與審核邵氏戲服,有機會接觸邵氏電影。從她的角度看,形容邵氏戲服「好香港電影」,既有認真製作,又有取巧的位置,譬如古裝雲肩靈活搭配不同配件;或者主演服裝才用針繡,替身服裝都是手畫花紋,節省時間和成本。正正不是時尚衣服,戲服才發揮更多創意。
古裝電影 想像中國
張西美在團隊中擔任古裝組組長,她曾為《笑傲江湖》和《臥虎藏龍》擔任前期服裝設計,藉《滾滾紅塵》(一九九◯)獲金馬獎最佳美術設計和最佳造型設計。她年少時在香港成長,那時沒有機會造訪中國內地,恰恰藉由邵氏古裝電影來想像中國。說來湊巧,她入行電影美術正由拍攝古裝片出身,現在又回到香港古裝片的源頭——邵氏電影。

「因為今次我們全組的人都是做電影的,我們會想:如果我做這套怎麼做?為甚麼會這樣?我們見到的痕跡,可能是加工的,改短了來遷就。這種痕跡是你突然間覺得與歷代的服指,或者電影拍攝都很有關係。」張西美說。芸芸邵氏古裝中,最讓她難忘的是《妲己》(一九六四),這套戲有最大量的古裝衣服,多達三百多套。
「我們想說,那這件衣服是誰穿的呢?就發現它巧妙地是襯衫用的。好像你們現在進去店舖,去無印良品也好,去UNIQLO也好,這件衣服可以配襯那件衣服,就不同以前很正式的一整套。」《妲己》的衣服混合配搭,樂師的上衣在下一幕變成舞女的上衣,在下一幕又變成宮女穿著,十分靈活。「我覺得我有時間應該將它像砌圖砌出來,究竟這件衣服出過多少次場?在甚麼場合?這次我們出現了很多博士論文的題目。」
電影古裝美學流變
另一部電影《七仙女》(一九六三)的服裝參照傳統戲曲的小姐裝,但是以女主角方盈的古裝為例,一套衣服可分成多個部分:雲肩、上衣、前襬、腰帶、裙和飄帶。如同《妲己》,戲中七名仙女雖身穿同款小姐裝,但各有不同裝飾配搭,如衣領、衣袖、腰帶用上盤金繡。

張西美指出,早期古裝電影多參考戲曲服裝,例如水袖、大花紋圖案,適合放在舞台上觀賞,並且做得比較耐用,預期多場戲曲沿用同一戲服。但古裝戲服在電影裏逐漸發展,近鏡無需誇張的衣飾圖案,變相孕育不同年代的手工繡花和絲綢圖案,甚至後來許多古裝用機器刺繡,材質變成人造纖維,「還有一些很奇特的剪裁,已經離開了本來的中國元素。」
她也是一九九○年代香港電影的服裝指導,同期已有更多歷史考證,對證每個朝代的衣飾和物料。她舉例《濟公》(一九九三)表現那個年代的審美,回應觀眾口味—戲中梅艷芳扮演觀音菩薩,戲服竟是多層白紗製作。「某些年代拍太多古裝時,其實一九九○年代大家也是想辦法做一些不同的事,各有手法。又可以說一九九○年代就開始興造爛衫,漂亮的(衣服)已經看了太多了,有一些電影的衣服專門做舊,很厲害,也是一種美學。」
邵氏戲服的未來
一萬多件邵氏戲服接下來進入清潔階段,張西美表示會盡量保留跟電影相關的痕跡,譬如在戲中劇情經歷血戰而留下的血跡。戲服亦分兩批清潔:第一批跟外界單位合作清洗;另一批像古董龍袍的精美戲服就用上博物館水平處理。她曾與博物館合作,了解博物館的處理方式,「好像一生人的修為,都是為了這個項目。」
即使邵氏戲服經過清潔,張西美認為不應在電影拍攝重用那些戲服,「它們都應該退休了。」她解釋,不值得為一個鏡頭而有機會損壞衣服,同時損壞不能回頭。她反而覺得可以製作舊邵氏戲服的紙樣,重新再造一件衣服,用於電影拍攝之上。

邵氏戲服大展覽
邵氏集團董事總經理陳偉文開展「邵氏戲服大審核」項目前,已計劃用展覽館形式記錄創辦人邵逸夫一生事跡,現在邵氏戲服所有權回歸,公眾可藉此了解邵氏如何傳承創意和貢獻藝術文化,他更透露正與政府相討籌備香港流行文化的展覽館。

邵氏戲服展覽第一站,希望於二○二七年在新加坡邵氏大廈舉辦,配合大廈重建開幕。新加坡邵氏大廈前身是兩個戲院,一直是影視文化聚集地,也是很多新加坡人的集體回憶。而二○二八年是邵氏兄弟(香港)七十周年,陳偉文表示有意舉辦更大型的邵氏戲服的公開展覽,但仍在籌備之中,視乎限期前是否有足夠時間做到多大規模,以及要找到適合場地,「我們這裏(邵氏影城)始終交通比較不太方便,我們現在考慮很多不同的場地,都在市中心方便大眾去參觀。」
一九九○年代甫加入邵氏,陳偉文已認識這批戲服,三十多年轉眼過去。「當時是慢工出細貨,我們(邵氏)也匯聚了很多頂級的裁縫在製作這些服裝,所以這件事觸動到我們。今時今日我們還可否用那種精神去做我們的演藝創作呢?」當傳承這批文化典藏,除了妥善保存,它們還有無數可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