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港人與海】光影作坊JCCAC最後相展　以相片橫渡百載香港游泳史

若說香港歷史與大海密不可分，或許先見於名字裏的「港」。在宏大的歷史事裏，香港最初被描繪成漁村，再後來，這個海港被殖民者相中其港闊水深。大海之於香港，是經濟，也是充滿政治性。那麼香港人是從甚麼時候單純跳進大海暢泳，讓游泳成為植根於此地的文化？觀者如今可以從「光影作坊」最後一個展覽——《泳：香港的游泳歷史影像》裏一窺究竟。

渡海泳一景，一九七○年。

旱鴨子策游泳相展

訪問當日剛好是端午節正日，記者特意於訪問前游趟「龍舟水」，打算與兩名策展人黎健強與潘惠蓮打開話題。怎料，攝影學者黎健強先開口，笑言：「其實我唔識游水。」本以為是游泳愛好者因嗜泳策展，沒料到答案卻風馬牛不相及。

黎健強是香港藝術學院前高級講師，多年來專注研究中國與香港攝影；資深記者潘惠蓮則是歷史愛好者，曾花三年時間越洋考據香港三十年代游泳女將楊秀瓊，寫成《尋找美人魚楊秀瓊—香港一代女泳將抗日秘辛》。兩人本是Facebook網友，因為合作構思游泳史相展而聚合，再向香港歷史研究者高添強借來舊照片展出。自此，性格南轅北轍的兩人造就這個本地罕見的香港游泳歷史展。

談起攝影與展覽，黎健強總是笑得開懷。

黎健強認為，香港人對「圖像歷史」未必很認識，所以自十年前起便與「光影作坊」合作，嘗試呈現以香港為中心的歷史圖像展覽。他自謙，自己只懂圖像與策展，愈做愈覺需要與做類似歷史研究的朋友合作，「因為做研究的人永遠都很寂寞、很孤獨，所以大家都有興趣展示自己的研究。」此前系列已展出五次，主題包括四十至六十年代的彩色香港與本地女攝影師常惠珍鏡頭下的六十年代香港女性等。

從泳灘、泳棚到游泳池

是次展覽分成五部分，由展牆的牆與柱大致分成五大主題—香港早期游泳史、本地游泳設施源變、沙灘羣像特寫、本地游泳賽事渡海泳與近年征戰各地極限游泳活動香港運動員。

這泳史展覽意外成為光影作坊最後一個攝影展覽，展期至六月中。

入口左側牆壁展出十九世紀末至二十世紀初關於嬉水的香港各處影像。如上世紀二十年代，英軍改造新界營地水池成土炮臨時游泳池，與及大批市民赴淺水灣海灘海浴。當中歷史最悠久的是一張攝於一八九六年的黑白照—一班華人男童在上環碼頭嬉水。黎健強估計這班孩子應是水上人家。

蘇格蘭守衛軍把新界營地附近的水池改建成臨時泳池，一九二八年。（相片由受訪者提供）

香港中文大學歷史系教授潘淑華與黃永豪曾著《閒暇、海濱與海浴：香江游泳史》一書。書中指，海浴（Sea bathing）源自英國殖民者的文化，歷本地化始成為香港文化。而戰前的香港華人組織華人體育會，把游泳與民族主義連繫起來，並於北角發展多個游泳場，為市民大眾提供廉價有益的康樂活動，加速游泳在港普及，其後亦陸續出現本地游泳健將赴海外參賽。黎健強引述此書闡述，在中國歷史上游泳並不是一項備受尊重的運動，「而在香港我們會看到出現這個（游泳）文化，這六張照片都逆轉這件事」。

一九六○年代的荔枝角泳棚，設施更具規模（相片由受訪者提供）

另一面展牆則講述游泳設施在港的源變。從一九三○年紅磡大環海灘，到六十年代荔枝角臨海泳棚，原來在港英政府於六七暴動後增建現代游泳池前，泳棚曾是本地受歡迎的游泳設施。泳手走過由竹搭成的泳棚，隨即跳入海水暢泳，這些土炮泳棚曾養育一代運動健將。

土炮泳棚孕育傳奇女將

一九三三年，楊秀瓊以十五歲之齡打破全國運動會四項紀錄，這名女飛魚便是在七姊妹泳棚習泳。她的倩影同樣出現在展覽的牆上。潘惠蓮負責泳棚與楊秀瓊這段歷史。二戰時，日軍炸毀本地泳棚設施，楊秀瓊亦因戰爭中斷她如日方中的游泳事業，甚至一度被誤傳成為軍閥姨太太後引退。這名記者後來翻查舊報紙意外發現楊秀瓊後來成為香港拯溺總會女子部主席，遂跑到溫哥華尋覓楊秀瓊的後人，再撰其故事成書為對方平反。她笑言，不論自己繼續研究香港游泳史，或是自己出現在這個展覽，全因為楊秀瓊。

歷來最年輕的香港渡海泳冠軍楊秀瓊（左二），三十年代以未足12歲之齡以破紀錄成績奪女子組冠軍。一九三三年，楊秀瓊代表香港參加全國運動會，奪得全部五項泳賽冠軍。左起：楊秀珍、楊秀瓊、劉桂珍、梁詠嫻。（相片由受訪者提供）

展覽亦展出香港目前的泳棚照片，潘惠蓮指，現時港島僅存三處設簡單游泳設施的泳棚，仍然有熱愛游海水的街坊到此游泳。「希望大家不要叫錯它！那是西環泳棚，不是『鐘聲』。」她指，鐘聲泳棚早於一九七三年已經消失，現在變成堅尼地城巴士總站，可是連Google Map也標錯泳棚的名字。她曾多次要求Google更正亦無果。她不忘藉展覽呼籲：「希望大家打卡之餘，留意吓我哋嘅游泳歷史。」

潘惠蓮近年研究香港游泳史，今年將再出新書談泳人泳事。

潘惠蓮在展覽尾段加入香港運動員近年在世界各地征戰極限游泳賽事的故事，如鄭麗珊二○二四年第三度以接力方式游渡英倫。她認為，這展覽不只是回顧，而是關乎未來，「因為現在我們泳手已經去到這個階段，不單止是游香港的渡海泳或奧運，而是有國際視野，要挑戰那些所謂世界級的海峽賽事。而這些並不是那麼多人留意。」

展覽尾段加入香港運動員征戰世界極限游泳賽事的故事，鄭麗珊（右上）二○二四年第三度以接力方式游渡英倫。

THE SHOW MUST GO ON

未來的事又與當下接連。展覽場地光影作坊下月一日需遷出賽馬會創意藝術中心（JCCAC），這個商討多時的游泳歷史展覽意外成為這裏最後一個攝影展覽。被問到成為光影作坊在JCCAC last show有何看法？黎說，一切是偶然，自己亦沒想太多，「有聚有散，當然現在都未知下一步、他們的命運都未能夠很肯定，但是the show must go on。我想我們可以做的事上，便繼續做。」大海的故事不斷演變、擴充，一如這城的歷史，今天由兩個歷史研究者重新以圖像敍述這個城市的游泳史。

展覽海報的背影來自香港泳手梁俊曦，他去年單獨游渡北愛蘭和蘇格蘭之間的北海峽，成為香港首位單獨泳渡北海峽的泳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