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立樂隊意色樓成立近廿年 歷工廈Band圈瓦解、時代浪潮 新碟聲音比昔日溫暖:「不幸之中要又喊又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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獨立樂隊意色樓成立近廿年 歷工廈Band圈瓦解、時代浪潮 新碟聲音比昔日溫暖:「不幸之中要又喊又笑」

22.04.2025
盧君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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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色樓」這個名字,對很多本地搖滾樂迷而言,並不陌生。在香港獨立音樂圈崛起二十年,他們的音樂,依然教一些人愛不釋手,一些人難以下嚥。樂隊自我介紹形容他們的音樂是「音符跟文字吵架」——主音阿禮標誌性的吟唱叫喊,不時與音樂相斥;鼓聲在他們手中變為表現旋律的道具;結他會化作凌厲冷酷的信號與底噪,鋪墊出低音結他沉實中見跳脫的Bassline。混亂但成序,無甚意義卻偏偏動情—這樣的音樂傳到耳邊,便大抵能辨認出是意色樓的歌曲。

意色樓去年更獲邀在香港最大型的音樂節Clockenflap上演出,被認定是本地indie圈舉足輕重的樂隊。二○二五年四月,相隔足足十三年,意色樓迎來新專輯《悲喜交集的路綫》。這些年來,經歷過工廠區獨立音樂生態瓦解、前本地骨幹Live House結業,身處近年香港大環境驟變的浪潮之中,意色樓始終堅持做自己的音樂:「在不幸之中都要又喊又笑。」樂隊主音阿禮如是說。

意色樓樂隊成員(左起):鼓手Kitt、結他手Nam,、主音阿禮以及低音結他手應嘉樂。
意色樓樂隊成員(左起):鼓手Kitt、結他手Nam,、主音阿禮以及低音結他手應嘉樂。

或許世界更殘酷了,他們的音樂聽起來溫暖了。但骨子裏,卻又保留着意色樓的獨特性,他們好幾次形容自己就像一間老店,低音結他手應嘉樂歸納道:「簡單而言,我們近廿年來都沒有改變過,都是玩自己喜歡的音樂而已。」

從情慾愛恨到公共議題

意色樓的兩張舊專輯——二○○六年的《相識但陌生》、二○一二年的《公開跟秘密之間》,都像帶着一層浪漫濾鏡,書寫個人慾望、情感的面貌:「例如《相識但陌生》—到底是認識抑或不認識?有甚麼關係是這樣的?《公開跟秘密之間》—有甚麼要公開又要秘密?」阿禮的創作理念,是刻畫出某些故事,甚至一瞬間的情感狀態,留白則是創作手法:「意色樓向來不走直白路線,從來都是想有多一點空間,讓別人代入,去想像自己的版本。」

 

剎那快慰 退化芥蒂

亢奮到化解化開你

《剎那快慰》歌詞,

來自《相識但陌生》專輯

 

近年香港的社會變化,亦推動意色樓創作上的流變。阿禮以往參與社會運動,曾因為反新界東北撥款示威被判入獄。本來,他甚少將社會題材寫入意色樓歌詞,原因有二,一來是他以前本不是一個「講很多意識形態」,只是單純玩音樂的人;二來他也會跟他人組成組合,試驗聚焦公共議題的創作:「意色樓本身玩的,是衝入某種類型的邊界,對我而言是使用粵語的邊界。」

圖片由受訪者提供
圖片由受訪者提供

然而,公共事件對私人生活的蠶食,使他們的創作自然而然地透現一個更大的世界。對此,阿禮提出了「一詞兩意」的概念:「關於情感,同時又有某種社會性。我並非想特別刻劃某些事件,但譬如《悲喜交集的路綫》:『一塊玻璃之隔,去留都不是選擇,一樣踏入悲喜交集的路綫』。」他執筆時,想到曾在獄中收到別人寄來的信;想到自己寫給囹圄中人的信;想到遭受牢獄之苦的二、三千人;想到探監的人;想到去、留、離開、回來,彷彿都不是選擇:「這些事不單止有哭哭鬧鬧,裏面都有開心,不開心,同時發生,又哭又笑——例如在機場送機,覺得好辛苦,但其實你會希望對方安好,對方又希望留下,這就是某種浪漫。以前的浪漫故事發生在Live House,之後的浪漫故事發生在街口,我覺得我選擇的角度是相近的,只是場景轉換了。」

從2006年的《相識但陌生》、2012年的《公開跟秘密之間》,來到2025年,意色樓發佈新專輯《悲喜交集的路綫》。
從2006年的《相識但陌生》、2012年的《公開跟秘密之間》,來到2025年,意色樓發佈新專輯《悲喜交集的路綫》。

悲喜交集,也是樂隊在現行創作框架之中摸索自由的感受。阿禮說:「當所有空間都愈收愈緊,我們也要懂得在框架之中去尋找自由。我也不同意要不斷遷就它,我覺得這是不幸,但在不幸裏面都要又喊又笑。」

鼓手Kitt Lau提到:「是一個鍛鍊,令到我們學得聰明點去表達。我覺得是進化,只不過不是那麼直白而已,來到時就會知道怎樣去做。」

我不知道 幾時再會

奔跑的夏夜 再衝入冬季

吶喊 失笑

如果無舞跳 我會失約

 

《悲喜交集的路綫》歌詞,

來自《悲喜交集的路綫》專輯

曾分別過 所以不需太冷酷

詞風以外,新碟曲風亦有所改變,即使運用聲音的風格相近,卻明顯變得比以往柔軟,結他手Nam Chan形容這不是刻意調整:「這張碟的歌也不盡是近幾年才做的,可能是累積起來,間中拿出來彈。我們經歷過三個人夾band,有成員變動,然後有東北的事。(阿禮)出來後的感覺不同了,適當的時候我們就拿這些東西出來用。沒有甚麼事,甚麼時間點觸發,是心態上有不同。」

阿禮則認為是外在世界變得比以前冷酷:「客觀聽我覺得我們變得溫暖了,以前這個地方的人沒有隔得這麼開,有自己的社羣,有LiveHouse,之後經歷過疫情,經歷過分別,有時都不必太冷酷。雖然歌曲都是先安慰我們,但都會想安慰到聽眾,可能這一面是有所不同。」

攝影:Moo Lai
攝影:Moo Lai

「好耐無見,你過得好嘛」

這些年來,在時代浪潮之中起伏,難免經歷分別與捨離。意色樓跟聽眾終於在台上下重逢,回頭彷彿已是百年身。意色樓想對聽眾說:「好耐無見,你過得好嘛」。

這是意色樓新專輯歌曲《恍然嚮往的瞬間》開首兩句歌詞:「那時Nam跟我說不如用『好耐無見』,我覺得很直接,我也想寫一首比較直接的歌,因為其他歌都很長,想有一首比較短,作為整張碟的導讀。」

除創作上的構思以外,「好耐無見,你最近好嘛」,也是意色樓對新、舊聽眾的一聲問候。疫情與離散時代過後,他們更重視與聽眾的每一次相聚。Nam說:「現在如果在音樂的現場還見到你,感覺就已經很好了,有些人是十幾年前開始見到的面孔,就會覺得『仲見到你真係好』。」阿禮亦視每一位在演出見面的人為朋友:「我們的音樂不是最容易聽的,來Release Party的,每一位都是朋友。」

攝影:Moo Lai
攝影:Moo Lai

有舊朋友,自然亦有新朋友,疫情過後回到演出場地,Kitt發現不少新世代的面孔,看着眼前的年輕人玩到衝上台插水(從台上跳下讓其他聽眾接住),他不禁好奇:「我反過來被他們感染了,會好奇到底他們聽到甚麼?結果即使玩一些很舊的歌,我都會覺得很新鮮。」

應嘉樂搬出老店的比喻:「就像一間老店,你總會連結到別人,有的街坊移民了,回來還見到你,有的搬了去第二區,又回來買東西;然後又有新人,知道這間店是老字號,又過來光顧,又過來聽,其實性質差不多。」

後工廈年代   沒有Band房、搞show游擊化

意色樓源自觀塘工廈,在這裏的獨立音樂生態之中穩紮生長。然而,隨着「起動九龍東」計劃、活化工廈政策啟動,觀塘音樂生態在數年間凋零、萎縮。意色樓在狹縫中生長的故事,也是香港一眾地下樂隊的故事。

他們在觀塘的第一個Band房,輾轉變成顯赫有名的中型表演場地Hidden Agenda(下稱HA)第一代,阿禮與朋友當時心血來潮,覺得既然Band房這麼大,不如用來搞Live House。HA在工廠區先後搬遷四次,最終在二○一七年因多次被指違反工廈用途、始終無法在《工廈條例》下申請娛樂牌照及酒牌、加上被指違反《消防條例》、外國樂隊被入境處指控打黑工等,HA被迫退場;場主阿和在油塘再開辦This Town Needs,二○二○年卻又因疫情無奈結業。

意色樓參與二〇二四年Clockenap音樂節演出(圖片由受訪者提供)
意色樓參與二〇二四年Clockenflap音樂節演出(圖片由受訪者提供)

曾經有訪問引述地產經紀說法,指在一○年代初,觀塘工業區有上千間Band房,後來活化工廈奪去不少樂隊的創作空間;之後連看演出、聚會的地方都消失了,阿禮卻發現一種DIY風氣由此出現:「疫情期間,出現很多新的細小場地:只能容納三十人,不能大肆宣揚,靠口耳相傳;沒有組織者主導,兩三隊樂隊自行策劃;隨便在一個細小的Studio就玩起來。」

限聚令期間,阿禮在新聞上見過這樣的演出:細小破舊的工廈單位中,樂隊在台上玩音樂,聽眾在台下忘我擺動——警察卻在樓下駐守罰款,口罩令限聚令,樂隊樂迷無一倖免:「變成這樣都還要搞Show睇Show?又真的是照搞照睇。」阿禮心中佩服這些搞手,之後接到邀請,即使再困難也好,也會找方法參與演出。

表演場地分散流動,讓阿禮想起意色樓曾經聯同其他樂隊,不定期在街頭、公共空間、廢置巴士廠等地點舉辦「游擊Show」。第一次是○七年,在觀塘碼頭附近,兩、三隊樂隊即興決定上街玩音樂,便立刻各自從Band房搬出器材,有遺漏的便向附近樂隊借用。各人拿出手提電話,以SMS一傳十、十傳百動員聽眾,最後成功號召六、七十人到場。樂隊輪流演出,觀眾亦如流水席般聚散,一場熱鬧的奇觀,沸沸揚揚的搖滾樂,又吸引了好奇的途人加入。兩、三個小時過後曲終人散,樂隊便一同收拾返回Band房。游擊Show在大時大節,甚至能累積逾二百位聽眾,在昔日觀塘海濱橋底架起兩面台,十多個單位輪流上台演出。

疫情之下全城停擺,醞釀了新一代人的游擊,阿禮見證新世代Band仔Band女的生命力,感覺與他們多了一重連結:「其實獨立音樂圈從頭到尾都生長於狹縫之中,不論那個空間有多狹窄,都總有辦法生長出來。」

2016年10月10日,第三代Hidden Agenda舉行最後一場音樂會《繼續發育》的海報。
2016年10月10日,第三代Hidden Agenda舉行最後一場音樂會《繼續發育》的海報。

十幾年間,一幢幢工廈遭到清拆,變成嶄新閃亮的商業大樓,僅餘的工廈租金不斷上漲,意色樓進駐觀塘十二年,搬過四次Band房,最後也被迫退到狹縫之中,繼續玩他們的音樂:「我們現在沒有自己的Band房,很流動,去不同Band房不同Studio夾Band,連排練都是游擊。」阿禮半開玩笑說。Kitt補充說:「以前租金便宜,三、四千元便租到一個不錯的單位;現在每人每月付三千元,都未必租到。」

意色樓之所以為意色樓

回顧這二十年,他們經歷過成員更替、也經歷過只有三人仍照樣上台表演的時代,眼前的四位成員,未來仍然想用意色樓的身份繼續創作。Kitt再次借用老店解釋:「老店要結束再重開,就要面對不一樣的處境,是現在(新店)要面對的處境,我們各自都可以做其他音樂,但也會不一樣。」

Nam援引了佛教概念:「像『行住坐臥』(皆是禪)吧,有些人需要祈禱,有些人需要其他方式。而我們就是夾band,跟這幾個人夾Band,或者在這個組合裏面夾Band。」

阿禮對未來的想像,則有點隨遇而安的意味:「很多人會說玩音樂要向上爬,不然會跌了下去(低谷),我沒有這樣想。我覺得保持熱情,喜歡身處在自己製造出來的環境,保持自己就可以。」他借印尼樂隊Senyawa為例,說欣賞他們保持某種實驗性,又不乏知音人賞識,能登上一些國際的舞台。對這位由意色樓創立一直走到現在的主音而言,最重要的,是「保持着Indie的精神」。

攝影:Moo Lai
攝影:Moo Lai
盧君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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