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扮男裝」與「男扮女裝」作為男與女的「交往條件」,在現實中,可以是兩情相悅,也可以是一廂情願,但也有灰色地帶例如「為勢所迫」,或「順水推舟」,早前的「紅姐事件」,便把剪不斷,理還亂的身心交戰,交給一句「來都來了」,變相也是「去就去吧」,潛台詞不止是務實主義的「食得唔好嘥」,更是浪漫新詩《偶然》的精神:
我是天空裡的一片雲,
偶爾投影在你的波心——
你不必訝異,
更無須歡喜——
在轉瞬間消滅了蹤影。
你我相逢在黑夜的海上,
你有你的,我有我的,方向;
你記得也好,
最好你忘掉,
在這交會時互放的光亮!
「你有你的,我有我的,方向」,本來可以不遇上,到底還是遇上了,曾幾何時,這樣的緣份不能放過,曾幾何時,血脈以外,還有拜把兄弟,金蘭姊妹。
乾哥哥乾弟弟的「乾」自有乾坤,契姊姊契妹妺的「契」也別有洞天。只不過,誼親的「誼」可以是明修倫理的棧道,暗渡戀愛的陳倉,尤其當其中一方是「男扮女裝」,或「女扮男裝」。
「二十世紀六十年代的法國駐華大使外交官高仁尼,迷上了中京劇乾旦宋麗伶,卻不虞宋的真實身份為間諜,接近高是為了竊取機密。最終,高仁尼背叛了他的祖國並以叛國罪受審,這迫使他面對愛人是男性的真相。」 美籍華裔劇作家黃哲倫根據京劇演員時佩璞的生平,改編成話劇《蝴蝶君》(一九八六)。「雌雄莫辨」對簿公堂,爭論點不在生理卻在心理,是「男扮女裝」成功瞞天過海,抑或,是借「瞞天過海」達成自欺欺人?
所以,《蝴蝶君》的戲劇處境,大不同於另一個「蝴蝶夢」:《梁山伯與祝英台》,或從「梁祝」傳奇伸延而成的「女扮男裝」案例,如為數不少的武俠電影,那些行走江湖,為了方便才易釵而弁的女俠們。
《金鼎游龍》(一九六六)裏狄素雲(陳寶珠)奉師命改扮男裝尋找親姊狄墨雲,途中邂逅龍三公子(曾江),導演陳烈品在二人初見之際,用上推鏡作為觀眾視角,也是角色之間的兩種「凝視」:是對龍一見傾心的狄,也是在狄的俊俏上看見自己的龍。
運鏡拉近彼此距離,其實嘴巴都未曾張開。「性張力」在畫面上如此高漲,是仙鶴港聯與同期粵語武俠片的分別所在。又拜諸葛青雲的安排所賜,陳寶珠和曾江才有機會上演一幕「游龍戲鳳」, 雖然在龍三堅決要帶「誼弟」狄素雲上「銅雀台」吟風弄月時,尚未知道「狄兄弟」原來是「狄妹妹」。
「當年曹操為了收藏江南大小二喬,費了多少人力物力,才建起一座銅雀台,他都不能安享晚褔。但等一會,我們兩個可以各擁一喬,其中妙處,盡在不言中!」,「三哥」老馬識途,卻嚇煞「狄兄弟」:「吓,銅雀台是⋯…」,「妓院!」,「妓院?三哥,我們俠義中人,在這樣的地方,不太方便吧?」正氣凜然的「狄兄弟」,當然被風流游龍唾棄:「唓!自古英雄皆好色,我們逢場作興,何必耿耿於心?等二喬來到,我叫她好好招呼你!來了,來了!」
娉婷的二喬向龍狄施禮,眼見龍三口中「我的大喬」被龍三一拉便成依人小鳥,鏡頭又推近受了刺激的狄素雲,此時小喬向狄施禮,狄竟下意識地欠身還禮,見小喬面露疑惑,她才重拾男兒氣概。「小喬,你真有本領,我二弟有很多紅顏知己,但從來沒試過這麼侷促不安,一定是你長得漂亮,否則他怎會這麼心神不屬呢?」,「三哥,你⋯…」,不讓狄把話說完,龍已連消帶打:「你是說小喬長得不漂亮?」
看着意中人與大喬敬來敬去,一肚子氣只能借酒消解,不及兩盅下肚已嘔吐起來。就是當狄不勝酒力,鏡頭代表龍三的眼球,一推便到了狄的胸口,「難道她是女扮男裝?哼,如果她真的是女扮男裝,我就要撩她一下了。」,「三哥,我還是不習慣這種地方,不如我們走吧?」
女扮男裝之於龍三,一是逞英雄,二是不可被識破,「撩」就是逗,光就狄所面對的局面,要她「進退不是」又有何難?激將法果然奏效,狄愈不能喝愈要與龍看齊,龍趁機以退為進,以跟大喬共赴巫山之名,要小喬扶狄進內休息。這邊廂是奈不得何的狄在生龍三的氣,那邊廂傳來他與大喬的「浪語淫聲」:「不要看,不要看,有甚麼好看呢?」
其實大喬要見識的,不過是龍三掛彩換來,在大腿上的彪炳戰績,但帶着怒氣衝進「綉緯」的狄,根本已有自帶劇本。眼見為實此時敵不過妒火中燒:
「你們在幹甚麼?」,當大喬和龍三回過神來,鏡頭從二人的畫面,推向用了數秒改換神色的龍三,「狄兄弟,你怎麼這麼生氣?」,這一問,倒讓剛剛衝冠的狄搭不上話:「嗯⋯…」,繼而上演一幕「借題發揮」:「我問你,你說杜飛綿是你的紅顏知己,為甚麼你和大喬在一起,你這麼做,對得起誰?」,龍唉一聲:「我偶然一次而已。用不着看得這麼嚴重。」
鏡頭反拍聽了此話勃然大怒的狄:「偶然一次?」,隨之一個巴掌摑了在龍三面上。力度之大,被打的人不是痛,是意外。緊接兩個鏡頭,先是狄對自己的表現反應過來,後是龍看狄的一雙冷眼。膠着的空氣,無語的兩人,卻跟旁觀的小喬大喬劃清界線 ,她們是她們,我們是我們。
龍三一臉漠然,明顯在等看這場戲狄要怎樣往下演。
「狄兄弟,你一定是喝醉了。」,動真情的狄被一語否定,如火上澆油,「我醉?我才沒醉!我今日打你是為了替別人出氣,你對杜姑娘不忠,對我不老實,我跟你結拜錯了,由今日起,我跟你絕交!」話畢,回身,狂奔,一個吊鋼絲的鏡頭,讓狄素雲飛身離開現場。
情何以堪,是誰騙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