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峰一次又一次為救秦萍而被開除
樂蒂演喜劇《太太萬歲》,由頭到尾不用笑。
張艾嘉第一次拍港產片是在《最佳拍檔》演「差婆」,表情要兇,肢體要靈。
文靜的女明星能把喜鬧劇類型片演得生龍活虎,活色生香嗎?
以前有這麼一個說法,當然不行。喜鬧劇的可觀性,不外乎表現在表情與肢體上。若論表情,一張姣好的面容,按劇情需要而把眼耳口鼻扭成一塊抹布,既難看,又為難──有眉目如畫不發揚光大,何必硬要逞勇?若論肢體,不去展示亭亭玉立,婀娜多姿,偏要大動作地破壞他人想像,也屬跟自己過不去。
除非你對自己的演技有一定信心,像張艾嘉。第一次應邀拍港產片,頭髮剪成小男生式,衣裳換成上半身襯衫西裝,下半身半截裙,腳上是兩吋平踭,女警、修女、看護會穿的黑皮鞋,角色的名字叫「差婆」。表情要兇,肢體要靈,有場戲一記耳光打到麥嘉臉上,麥嘉打回去後,她再一巴掌還擊,銀幕上是有限時間,實際拍攝時是從白天到夜晚,因為NG,打與被打了一次又一次。張艾嘉後來說起那一天,心懷感激說:「我是那樣學會了演出(香港式)喜劇。」
但張在《最佳拍檔》(一九八二)前,仍然是《金玉良緣紅樓夢》(一九七七)裏的林黛玉。葬花一場,不止扛着花鋤迎風灑淚,連花塚上的毛筆字,也是親力親為。逗人發噱的戲分沒有,可是哭戲特多。多年後電影發行DVD,張媽媽對女兒演出哭戲的評價是,「哭得不夠漂亮」。
可見要在明星羣中散發演員的光芒,多麼吃力不討好。笑不宜露齒,哭不能扁嘴──在那個性不是長處,大眾投射才是王道的年代。這可能就是尤敏為什麼幾乎沒演過喜劇,樂蒂演《太太萬歲》(一九六八)由頭到尾不用笑,演《萬花迎春》(一九六四)也是適可而止的讓人如沐春風。
倒是林黛的杏眼圓瞪觀眾很買單。部分原因,是四屆影后文藝得來,也洋氣。又或,出道以來她演活了的少女範,從來不屬待字閨中型。
在看《釣金龜》(一九六八)時,我這一刻在秦萍身上看到張艾嘉,彼一刻又在何琍琍舉手投足間想到林黛。何琍琍的喜劇戲分表現在她的物質性上──享樂主義,使摩登的她如魚得水;秦萍的喜劇性,卻以悲劇形式發揮──跟了大老闆魏平澳上飯店吃燒乳豬,差點她就成了被他吃的那一個。電影平行剪接姊妹淘何琍琍在夜總會勁歌熱舞,還主動扳了陳厚的身軀給她大口吻下去。那邊廂,在電結他手使勁撥弦線的同時,秦萍被色狼飛擒大咬卻叫天不應,叫地不聞。「救命呀!救命呀!」明明是文藝片的場面,忽然大特寫是一隻手按下了密室的開門掣,穿侍應生白色制服的背影出現,原來是英雄救美的金峰。
金峰第一次出場,是在香港的夜總會裏,因義助秦萍等人被開除。第二次出場,地點換成台北,身份不變,際遇也相同,一樣是為救秦萍而被開除。接下來一場戲,與秦萍在月色下漫步。秦問他來台北做什麼,他說我在到處流浪,沒帶錢,所以一路做工,到處走走。秦再問他,過這種生活有什麼意思?金一步跳上公園的長凳說,沒有比獨立生活更好的了,這些空氣,藍天大海,都是我的,自由最可貴。秦萍頓覺覓得知己,對他說自己一直都是獨立生活,但是很快樂。
二人互道珍重後各奔前程,但我們當然知道,他們會一直在他鄉相遇下去。台北之後,是東京,東京之後,是曼谷。而秦萍作為文藝女星在《釣金龜》的流線型態中脫穎而出,就是憑手執喜劇的最後王牌,大團圓結局──大家都忙於安排香餌釣金龜,唯是她得來全不費功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