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恃弱勢凌人

林夕.也無風雨也無晴
2016.12.03

憑家底好、運氣好、長相好而自動成為人生勝利組組員的,還去炫人,固然氣燄逼人:「別碰壞了,我這台車子就等於你一間房子。」「就這茶壺還考慮這麼久,我泡一次茶就不止這價錢啦」,以上對白純屬虛構,因為沒認識過這樣的人。

另有一種組員,勝利得若無其事,跟失敗組平起平坐的姿態擺得太刻意。有意無意之間,其實也酸人也損人,有個富貴人妻說:「其實我是個不太看重金錢的人。」媽啊,不把錢看得太重,是你從來不為錢發愁,是在秀你的條件吧?另有個顏值高頭髮濃密的說「你怎麼那麼緊張呢?禿頭就禿頭吧,也可以禿得很好看的。人有自信,自然好看,我的自信從來就不來自外表。」他這話,除了最後一句,不能說沒道理,只最後結論,來自他嘴巴最沒說服力,不自覺好看,這話說不出口,自覺好看,這自信來源,就很難不跟顏值掛鈎。這番謙厚,有點矯情。以上,是親耳當場聽過的。

恃條件好欺人見多了,另有種咄咄逼人,憑什麼?反過來憑老病窮雙失三失,一路在消費自己的弱勢,這叫以弱勝強、以柔克剛。發窮惡聽得多,發病惡,也見慣:不好意思,我體弱多病。所以呢,所以就經常不上班也不用報備,所以就受不得一點點委屈,擔不起一點點責任。我書讀得少,你不要跟我講道理。我家底不好,我窮,我不為錢而活,難道還能妄想別的?多少人拿着不堪童年當籌碼,多少年過去還念念不忘在碎碎念,做了缺德的事,因為父母沒管教,待人刻薄,因為成長期習以為常、心理補償……幾平方呎的童年陰影,經過幾十年培植,膨脹到覆蓋人生方圓幾千丈外,期間刻意不作為,一把年紀沒長進,依然拿童年說事,人生是白活了,受過的苦倒沒有白費,用來消費到天長地久。

想起這個,一樣是來自紅樓中人,我們的林小姐黛玉。其性格敏感多疑、其嘴巴尖酸刻薄不饒人、其心胸窄過香港豪宅的劏房、愛使性子、擅長鬧彆扭,這一切弱點在賈府這個人肉森林裏,憑什麼生存,憑什麼如此張揚?書裏自然沒寫,絕好的小說一般由讀者親臨現場,從自己角度體會。思來想去,我就猜,不就是憑身世比起其他成員有一點點可憐嘛。黛玉自少喪母,弟弟早夭,父林如海讓她養在賈家,光這背景,就輸給了與母同在的客人薛寶釵了。這家世與出身,無論老祖宗賈母如何無差別待她,她都可以自覺有差,否則如何以多愁多病身做資產,讓她嫉妒得有理、刻薄得情有可原?嘔氣時眾人不讓讓她,她就要氣若游絲的嚷嚷着過去,搞不好就嘔些血來,看誰還敢反擊過來?

對這樣的人不能不予以悲憫,但贏得這悲憫,起碼有個原因,她這身子,一半是因為多愁,一半源於該服的藥有時不愛服,幹嘛不服?會不會是怕身子比寶釵壯健時,就沒可憐可賣了。這是我無證無據的偏見,現實若有現世林黛玉,大概也是恃弱勢凌人而不自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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