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灣朋友約吃蟹,我第一時間溫馨提示,那時候香港有毒大閘蟹鬧得正兇,擔心他們消息不靈通,不知情之下慢性服毒未免無辜。後來搞清楚,原來那些蟹都是在當地生產,來自台灣苗栗,但也給他們搞糊塗了,一向以為來自陽澄湖的才叫大閘蟹,其他在大閘裏養殖的只能算是螃蟹。
過去在香港見得多正宗陽澄湖大閘蟹,先入為主,須得有太湖之水養出來的方屬正品,否則都是山寨蟹貨,就像抹茶要來自京都,不然都有染色成分似的,不如不吃。當然,玫瑰的名字改了依然是玫瑰,但是一個湖畔有廢料場垃圾山的太湖,就不再是太湖,正如大閘蟹之味變了,有沒有大閘,也只能是普通螃蟹。
到了朋友家,蟹來了,才知我又搞錯了,他們只是說家有蟹宴,而台灣人不作興吃大閘蟹,他們甚至懷疑吃大閘蟹風潮是由海派港人帶起的,台灣人也只是應節,不時不吃,秋天蟹肥,不吃白不吃。
我曾經不能吃蟹,會過敏,後來居然又解禁,沒事。即使是這樣,也從沒熱衷過,除非是大大隻的皇帝蟹爪,大剌剌一口一個滿足。器材一大堆,每個階段每個部位拿起不同食具,在蟹殼上精雕細琢出一抹抹肉絲,放口裏一不小心動作過快吞超速,只有過程沒有味道,那蟹肉就歸於烏有,得來全枉費工夫。只挑蟹黃吃,又好像缺德,撿便宜德性有點失禮。
我不是沒這耐性,是不覺得這哪裏是吃,倒像在廚房裏做幫閒細活。於是想起第一個吃螃蟹的人,最初見這東西長得古怪,全是硬殼,怎麼看都不像是食物,所以都象徵勇於冒險探索求真、想像力創造力走在時代尖端等等,實在有理。滿座吃螃蟹的人,雙手忙碌,卻忙而不急不躁,吃完一盤再蒸第二回,慢條斯理吃了足足兩個小時。只剩下我一個人搞定了一隻,口腔閒下來,不斷再發表講話。
他們說,吃螃蟹,講究的是過程,結果呢,其實弄到口也已經丟涼了,沒那麼重要了。我說,這不正是有疾而終的愛情嗎?不正是為求不得最可口的良藥與藉口嗎?這經驗還不嫌不夠嗎?他們又說,其實,吃螃蟹呢,也像香道茶道,是一種讓人靜心專注的過程,讓節奏慢下來的修行。我心想,弄得一手蟹腥,若跟香道茶道同流的話,難怪說,道在便溺中了。第一個吃螃蟹的人,果然不是一等閒人物,是有閒階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