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志綸(Alan)當職業歌手十七年,起初以Mr.樂隊主音身份入行,八年前,他以個人身份繼續闖蕩樂壇。然而當一位歌手除了經得起風浪,也要經得起批評,這些年,他大概揣摩了一個六字箴言給自己在這行生存的心法,他說:「任何負面事情正面做!因為我個人是比較容易就會很emo(情緒化)。這是我性格上的缺陷,很難改,就得提醒自己,天跌下來就正面面對,負面幫不了自己。」
哪管曾是《如果我是陳奕迅》掀起搖滾樂隊風潮的萬人迷,這位被封「十億駙馬」的歌手,得面對跟舊唱片公司解約時所引致的心理負擔,壓力爆煲也因此患上抑鬱症,要醫生開藥才可捱得過。
萬幸也難得,這次面對至親離去那一刻,他仍能保持這種心態。「我好記得爸爸離開那一刻,是五月一日下午三點,當時因為要綵排,看着台上樂隊已準備好了,我只好望着天,感受他給我力量,好吧!那就做好它吧!」
然而,他告訴記者,這天後,他有幾天不想講話,並坦言:「任何人找我,我都不想處理。我自己躲在一角自己哭就算,沒有影響到人就行了,不想將這種情緒帶到工作……」大概,負面事情正面處理,每個人窮一生都未必能完全掌握當中技巧。
無心插柳音樂萌芽
日前,布志綸在社交平台發了一篇悼念父親的文章,提到每次看到爸爸獨自在沙發上靜靜地聽着唱片,神情專注而沉默,心中總有一種說不出的畏懼,而這種「畏懼」可謂影響他的一生。
「跟爸爸最開心的回憶,是他給我機會去喜歡音樂。他是喜歡躲在家裏自閉的宅男,媽媽雖然不情願,也得陪他留在家,那做甚麼?他就不停播CD。換着在這個時代,一定不行,一放假怎能不帶小朋友出去玩?幸好他還有聽歌嗜好,每逢放假,我們一家在家由朝聽到晚,聽了很多他喜歡的音樂,那些五十至七十年代最流行的歐美音樂,所以我唱英文舊歌,很耍家的。」
Alan說:「其實他是一個悶棍,但他的無心插柳,卻令我多聽了很多很經典的作品,很多同年紀的都未聽過,聽多了,品味和sense有所提升,繼而推動我走上音樂藝術這條路。」
其中一首他可琅琅上口的歌叫《Misty》,由六十年代紅極一時的美國男歌手Johnny Mathis主唱,「當然不止這首,但這首歌很深刻,在公開場合唱過好幾次,在區瑞強的港台節目裏也唱過,我是特意唱給他聽。」
然後,他哼了幾句,歌詞是這樣:「Walk my way, and a thousand violins begin to play, or it might be the sound of your 「Hello」 that music I hear, I get misty the moment you’re near……」
布志綸生於小康之家,爸爸做電子工程,家住西環,中小學就讀聖保羅書院,十六歲到加拿大升學,及後入讀麥馬士達大學經濟系,好景不常,未幾因父親失業,他只好輟學回流,那年他二十歲。
Alan說:「年少任性總會找藉口、抵賴,當時有埋怨他令自己未能完成學業;但現在回看,自問並非讀書人,分分鐘讀書不成,不敢寫包單一定畢業,所以很感謝他讓我出國留學,一個人學習在外地生活,其實我一路伴隨着放任心態,但起碼可以上得到大學。」
繼續玩音樂的飯局
回港後,他做過市場營銷等工作,也兼職過侍應,更曾以半工讀形式報讀倫敦大學的校外學士課程繼續學業,再加上夾band玩音樂,哪有時間去完成學業!
Alan說:「其實是沒有時間讀書,或者工作和玩音樂所帶來的快樂、開心,變成覺得讀書不是最重要了。」
他最記得父親最親密的一次聊天,是因媽媽擔心他只愛夾band無心半工讀,於是一家人相約到灣仔打邊爐,幾枝啤酒面紅紅的爸爸突然問他:「是不是很喜歡玩音樂?」布志綸原以為這是一場勸他回頭是岸放棄音樂的飯局,豈料爸爸接着的一句是「如果你鍾意,你就去啦,俾心機玩吧,做好些。」
然而,無論能否畢業,須知道人生就是大大小小的考試在等自己,視乎如何調整心態面對。二○○八年,布志綸以Mr.樂隊主音出道,一首《如果我是陳奕迅》唱到街知巷聞,更掀起樂隊熱潮。由當初在維園水池邊busking的樂隊,搖身一變成紅館開演唱會的主角,風頭一時無兩。風光背後,隨之而來批評、壓力暴升,他說:「在我剛剛入行出道的那幾年,是要追着樂隊受歡迎的走勢出歌,如果一首歌有成績,要乘勢追擊,唱片公司老闆迫交新歌,又或要求出張國語碟吧。」
畢竟創作不是返工打卡,靈感不會準時到訪吧,Alan說:「其實很大壓力、吃力和辛苦,不開心的,自己也不enjoy,但這是唱片公司order,做不到老闆要求,那怎麼辦?惟有盡力去做。我不想用工廠模式去形容,那是一個經歷來的,但不得不承認,有時做音樂就像創作一張相片,是可以迫出來的,可能十首會有一首好的作品,去到現在我自己這個階段,我想順其自然會舒服些。」
壓力爆煲靠藥物控制
Mr.成軍差不多九年,全盛期也不過幾年,而在舊東家環球最後一年,更是布志綸人生中最黑暗的時期,「基本上是有depression,會無緣無故哭。心情一差,自然影響整個人的狀態,那段時間是我把聲是史上最差的時候,那時我很大壓力,因為外界總是永遠先批評主音,就算我不認同,但其他人不會罵打鼓或罵結他彈錯的,好辛苦,好想快點離開這個狀態。」
壓力之重,重中之重,是要還歌債,因為交不齊歌,代表履行不到當年簽合約的要求,Alan說:「那代表再沒有唱歌的機會!當時其他Mr.成員都已各散東西做其他事,只得我一人,為了想盡快完成,給自己很大壓力……真的會無端端哭,我記得有一次駕車,聽到電台播林子祥的《誰能明白我》,自己在車裏爆喊。自問我是一個很tough的人,即使我在台上,淚腺都不是那麼容易爆發,很明顯自己很有問題,有很嚴重的depression,看了醫生需要吃藥物去控制病情。現在看來,這也是一個很好的人生經歷,發覺原來我在這方面可承受壓力,那時真的要交很多歌,差不多十六首。總之倉底貨都全部放出來,一夜清袋,有些歌本來打算寫給其他人,又有些是從前大家夾過的demo,要捉唱片公司的A&R(藝人與製作部)其他人,一起討論這首歌可以怎樣整,那時很吃力……」
即將約滿還勞心勞力,這種Last Day仍OT的心態,對於信奉好來好去的打工仔來說,應該有種莫名的共鳴吧!「不喜歡的話拚䠋不做,太容易做了,我不想。我盡量每一首歌都對自己有要求,因為我人生最想追求的,是希望每一首自己唱的或寫的作品,不要有機會被人說難聽。」
祝福重組的Mr.
幸好,剛巧有一班從加拿大便認識、青梅竹馬的朋友回來相伴,陪他走過這段最黑暗的日子。
「在這個時期裏,亦要多謝側田跟伍仲衡.那時經常出去跟他們在外面jam歌,我領悟了一些平時沒有的,以前就是焗住一間band房做事,我要見識不同世界,跟不同音樂家去jam音樂,去擴闊自己眼界,就在這痛苦時期能以自己個人身份,跟不同人去分享和交流。」
二O一六年,Mr.正式與唱片公司約滿,這九年來成員各有去向:Ronny(黎澤恩)簽約邵氏,演出過不少劇集;曾與卓韻芝拍拖的MJ(譚傑明)也成紋身師;Tom(杜志烜)開音樂學校;至於由最早認識的Dash(譚健文),則於五年前患上鼻咽癌,最終抗癌成功,Alan說:「去年六月我有探望過Dash,出於朋友的關心。」
去年Mr.宣布以四人樂隊姿態重組復出,當日五子獨欠他一人,已簽約SONY唱片公司的Alan有這樣的寄語:「我想以正面的想法回應,祝福他們,最緊要開心。所有東西都是順其自然,很多東西都很有趣,都是上天安排的。我沒有任何其他不好的想法,總之所有任何曾經在自己身邊出現的任何一個人,我都希望他們身體健康,做人做得開心最重要。」
兒子名字源自霆鋒
跟環球解約的一年,給布志綸人生中打擊至大,同年,也是他初為人父的一年,妻子陳雪瑩(Sally)為他誕下愛兒布仲霆,難怪,他深信一切都是上天最好的安排。
「小朋友出世,令我覺得這個世界總有希望,這段日子他給我最大的能量,remind我有些東西不是絕對,沒有絕對,亦沒對或錯,叫自己不要鑽牛角尖。」
不過,兒子取名仲霆,竟然關第三者的事,Alan說:「不是抽水,是真的關謝霆鋒事!因為太太很欣賞謝霆鋒,覺得『霆』字挺有型。當時請教過改名大師,他說兒子名字要有水、有霸氣感,霆字有個雨字,便決定用這個字。」
洋名Adam,大有繼承Alan的延續,「為何不用S字頭呢?因她沒有這個想法。起初想叫Miles,最終選擇Adam,而有趣地Supper Moment主音Sunny的兒子就是叫Miles,我跟他說,你的兒子本身的名字是我的兒子!」
對於育兒,他奉行「自由派」心態,一切決定由內子全權話事負責,他從不過問。「我絕對不是怪獸父親,和他兩個人相處時,他喜歡做甚麼就做甚麼,我不會迫他的,因為我深信小朋友開心舒服,童年有個開心回憶,和爸爸媽媽有個好好的關係,已是作為父母的一個交代。」
今年四十五歲,經歷過不少是是非非,總算懂得如何笑看風雲,到今天還會介意別人的眼光嗎?Alan回應:「怎麼說好……時常跟自己說,你介意都沒用,反而介意自己怎樣看自己。一直以來我都是普通人一個,我都會坐地鐵、乘巴士、篤魚蛋和買飯盒。不知道大家有沒有留意我的band房,都是一個很raw的band房,不是很高級的裝修。自己都很慳儉,不買名牌,甚麼都沒有!其他的東西,我覺得到我現在這個階段,我介意不來,因為沒有意思,自己介意別人怎樣看,活在別人的價值觀上,很痛苦!」
三言兩語,解釋了被冠以「十億駙馬」的封號所帶來的困惑吧,然而,讓他把人生看得更通透的,大不過最親的人離世。
子欲聽而親不在
布志綸父親近年飽受柏金遜症的折磨,及後患上肺炎,身體日漸消瘦,五月一日撒手人寰,他坦言跟父親交流着實不多,他憶述:「他離開後,跟媽媽談起往事,可能他也曾是一個執著的人,甚麼都鬱在心裏,太介懷很多東西,令自己過得不開心,人一不開心就病起來,對自己是一種煎熬。這煎熬差不多兩年,看着他也替他感到痛苦。當人生去到最後一個階段,你表達不了也動不了,很多想做的事情都做不到,你還介意別人怎樣看自己?一切,已經不是最重要,這也是一個頓悟!因為別人怎樣講,把口在別人處,我沒必要介意,只要怎樣做好自己就是了!」
布志綸說自父親離去後,一家人多了時間談起爸爸昔日的種種,「以前未必第一個想起爸爸,人就是這樣,他不在了,已經離開了……其實我們從來都不太特別聊天的,因為他是不太講話,收埋自己的人。」
Alan說,如果有機會跟爸爸再聊天,他只想當他的聆聽者,「他說甚麼就說甚麼,開心的不開心的,我都會聽!為甚麼呢?因為他走後,有天我在Instagram收到一個歌迷的私信,她跟我說,我爸爸跟她分享以前工作的不開心事情……那一刻我沉下來,我不懂得回應和說話,他竟然跟我歌迷講,也沒跟我們聊。其實我和媽媽、妹妹都會聽,當然我會感謝歌迷聆聽他的話……但沒有了,現在還想跟他說甚麼?我會做一個聆聽者,我在他身邊,聽他說話就可以了。」
化妝:Agnes Yeung
髮型:Kenrick Siu
場地:骨子裡(旺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