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然是我】四肢永久傷殘 消防英雄有淚不輕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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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然是我】四肢永久傷殘 消防英雄有淚不輕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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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一個救火救人的消防員, 可是一次遠離救災現場的意外, 改變了他的一生… …
他是一個救火救人的消防員, 可是一次遠離救災現場的意外, 改變了他的一生… …

「我與太太在2008年結婚,兒子今年八 歲,我現在是消防隊目……」吳志雄今天的自我介紹應該是這樣開始的。

可是,一場意外,奪去了幸福的自我介紹。

「飛將軍喎!」「今次上報紙頭版,等嘉 許啦!」回到九龍灣的消防局,吳志雄的同僚紛紛恭喜他。時間是2008年1月26日凌晨4 時40分,他與同僚剛剛在牛頭角彩霞邨,勇救一名縱火後企圖跳樓的女子。「志雄,排定隊,」上司拍着他的肩膊說:「下次升職,兩條柴等緊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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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肢永久傷殘 你成世都係咁㗎喇

一個月之後,2月21日,農曆新年,志雄休班,跟隨消防處醒獅隊到吉慶圍表演。梅花樁下閃過一個人影,志雄下意識避開,在3米 高踏空,舞獅頭的同伴坐在他的肩膊上,齊齊跌落鐵板。落地一刻,志雄還未覺痛。「直到有一刻開始透不過氣,身體感覺像火燒。」吳志雄憶述。趁自己還有意識之際,他叮囑隊員 要親自前往家中通知父母和未婚妻。「打電話通知的話,我怕他們一聽到已經暈低。

「頸椎第四及第五節骨折及移位,神經線折斷受創。」短短二十一個字的診斷,代表二十八歲的志雄將會永久四肢傷殘。

「你成世都係咁㗎喇。」翌日在深切治療部醒轉,護士對志雄說。

在牀上張開眼,腦海裏只有一個字:痛;唯一可以控制的,只有眼珠。在深切治療部的 一個半月,他的心臓停頓過三次。「別人常問 我臨死前見到什麼,我什麼都見不到,只見到有人在搓我(進行心肺復甦)。」志雄說:「我以為自己會死,連遺產也分配好,誰知道最後沒有死掉。」

在死亡邊緣徘徊三次,志雄坦言生不如死,曾想過了結殘生,父母卻捨不得。「救得番,始終叫做有得見。」

悲從中來
一隻雞髀都可以蝦我

過了好像很久很久,離開深切治療部,志雄從玻璃的倒影中,第一次看見受傷後的自 己。「為什麼瘦了這麼多?」志雄在心裏問。 在消防同僚之中,志雄算是數一數二力氣大。 手臂有14吋粗,可以徒手爬猴架上三樓;舞獅的時候,可以將同伴整個人舉起托上頭頂, 在梅花樁之間跳來跳去。意外後,志雄的體重由85公斤驟降至60公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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旁人看得見消失的25公斤,但是志雄形容為「慘過死」的治療過程,只有他自己才知道。先要從鼻孔插胃喉輸送營養液,不能喝水以免落錯格變肺炎所以嘴唇乾裂,一星期只能像洗豬般沖一次涼……最痛苦的是一日要抽痰 五六十次,試想像將一條喉要經喉嚨再放落肺,「感覺就像有人不斷在你手上鎅傷口,放血但不殺死你。有些護士手勢不好,放條喉入去撩兩撩,抽出來是血多過痰。」即使過了這麼久,憶述抽痰的情況時,志雄猶有餘悸。

傷及頸椎,不止四肢失去活動能力,就 連最基本的呼吸也要重頭學起。「別以為呼吸很簡單,我真的要慢動作,一呼,一吸,才做得到。」學完呼吸就要學說話,起初開口說話 都是空氣。由一二三開始學,然後是自己的名 字,再講父母的名字。學會說話,再來就是吞 嚥能力。起初所有流質食物都是加凝固粉,好 端端一碗湯變了做布甸,味道也走了樣,志雄 寧願不吃。直到三個月之後,他才能夠回復正常飲食。

人緣甚好的志雄,一直都得到不少護士和工友照顧。一天,派餐的工友將多出的雞髀 交到志雄手中,好讓他拿着吃。可是大家都忘了,志雄的雙手還未有力氣,手指不聽使喚。 志雄眼巴巴看着雞髀跌落胸口,弄得滿身醬汁,還要勞煩工友替自己更換衣服。 「為什麼一隻雞髀都可以欺負我?」眼淚不由自主地流了下來。

失去尊嚴
受傷後最難過的事

在農曆新年入院,三個月之後開始進食,也迎來受傷後第一個母親節。孝順的志雄無法像以往買小飾物哄媽媽開心,只能在病牀上說 一句:「媽媽,母親節快樂!」說起父母,志雄情緒開始波動。志雄的父母本來是漁民,十 年前駕駛水上的士,每天只能賺一百多元。 意外之後,母親每日都要從油麻地長途跋涉到屯門醫院照顧他,餵他吃住家午餐和晚餐。

有一天,母親如常來探望,餵午飯之際,志雄聞到異味。他低頭一看,原來自己失禁,滿牀都是稀泥般的大便。向護士求助的話,一等就是兩小時。即使受得了惡臭,志雄的屁股也不能長時間被悶住。志雄看着媽媽一邊清潔一邊嘔吐,心裏比自己要忍受抽痰更難過。牀單、被單、衣服通通都要扔掉,滿腿的大便只能用紙巾和毛巾清潔,不能沖洗,便溺的味道在房間內久久不散。「要父母替我抹屎,是我受傷之後最心噏的一件事。」志雄說:「大人大姐,我有思想,我有尊嚴。本來以為自己有 能力讓父母享福,現在卻好像一個嬰孩,還要父母幫忙抹身換尿片……」志雄的眼眶紅着, 但是眼淚始終沒有掉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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志雄在休班期間受傷,只能支取三個月全薪病假,之後只能申領半薪病假,前後為期 一年。消防處的福利部曾派人到醫院,游說志雄退休,但他不想接受。「我知道不可能再做前線,但我相信自己還有能力做文職。」

接下來的大半年,志雄開始訓練自己的體能。由於久臥在牀,剛開始試坐輪椅,一坐下來血壓就上升,血含氧量跌到幾十,暈得一 陣陣。坐起身困難,要雙手回復肌肉力量也是首要任務。志雄的雙手依然沒有足夠力氣撐 起自己的身體,但是已經可以左右揮動。又過了一段時間,志雄終於可以用雙手推動輪椅。「磨到雙手甩皮,留有疤痕,就是為了將輪椅推前多一格。」

可殺而不可辱
身可危而志不可奪

志雄也沒有忘記當初那隻欺負他的雞髀,「我不喜歡飯來張口,我覺得自己飲到啖湯,自己飲到啖水,都是好飲一點。」志雄的水樽換上小學生的按掣開蓋飲筒款,用雙手捧着就能喝水。他也開始上電腦堂,靠手臂控制手指 在滑鼠板上活動,在鍵盤上「啄」字粒。今天 有智能電話就更方便,一條掛頸電話繩讓他可以用手掌的虎口位借力,輕易就按到屏幕,WhatsApp也沒有難度。「我而家乜都得,係唔行得。」志雄想消防處知道,他做不到前線 都可以聽電話。只要有份人工,可以養家養自己就可以。可惜,事與願違,2011年,志雄 不得不提早退休。鋼鐵一般的意志,敵不過鋼鐵一般的現實。

住院一年,志雄才剛適應醫院的生活, 知道哪位護士好人可以幫他抹面的時候,醫生命令他出院。以為跨過了一座高山,不料高山 之外又有高山。他被送去香港耀能協會轄下的 賽馬會新頁居,院舍位於馬鞍山恆安邨,開始過渡社區的康復訓練。挑戰,像永遠不會見到終點的馬拉松。

初來甫到,志雄形容自己只能「戇╳╳」 地坐着。院舍有一部餵食機,一樣「戇╳╳」, 餵飯時經常餵錯位置,許多院友不勝其擾,情願排隊等人餵。在醫院沒有時間練習,志雄下 定決心在院舍好好「逼迫」自己。西式湯匙不方便喝湯,他像患上「強迫症」一樣,不斷訓練自己用雙手捧起湯碗。「第一次好驚,倒瀉了!」他看着大腿給燙得通紅,可是自己一點感覺也沒有。身體已經好像不再是自己的,但他說服自己,食物落肚,一定是自己的。到今天,志雄笑言,自己吃飯,比普通人吃得乾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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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可以將 將光陰倒轉

不知人間何世,如此這樣,無奈而痛苦地過了大半年之後,消防處的手足送來一部電動輪椅。這張輪椅價值十萬元,可以調校座位角度,由消防處的員工基金支付。很多其他人每天都能做到的事,對他來說,是生命中最美好的經歷。志雄坐着電動輪椅,先去大牌檔叫碗腩麵加凍咖啡,之後再到麥當勞叫一個套餐,自己捧住那個漢堡包,自己插到飲筒,自己拎起那杯汽水……夢想,早就不是升職救人攞獎,而是自己可以食一樣嘢飲一樣嘢。「那杯汽水,飲落去特別甜,連個包都特別好食!」

最難過的時間,身體和精神的折磨,志雄熬過了,花了接近三年時間,成功回到社區,獲編配特快公屋。失去消防員的工作,意外當日的表演也沒有保險賠償,志雄現在只能靠每個月四千多元的長俸,以及三千多元的高額傷殘津貼生活,但是對四肢傷殘人士而言,出院後還有好多「手尾」。

志雄每個月都要去醫院換尿喉,更換後傷口會隱隱作痛一星期。因為頸椎受傷,失去體溫調節,遇熱則極熱,遇冷則極冷,夏天在街上太久容易中暑,氣溫只有二十度就要穿羽絨。試過因為落大雨,在街上避雨六小時才有朋友接回家。又試過因為肚痛,在街上大便失禁,回家一車都是大便。受訪當日,第三任外傭在上班後第三日離家出走,志雄要勞煩妹妹過來打地鋪照顧起居,主要是在凌晨4點,幫他轉一次身(以免長褥瘡),以及在早上用儀器吊他落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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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期的「手尾」,痛苦程度不足為外人道,對志雄來說,每一天的生活都像要承受日復一日的「意外」折磨。記者輕輕問:「當天去表演舞獅……有後悔過嗎?」

志雄沉默了半晌,說出一個叫記者無比沉重的答案:「無得後悔,難道後悔就可以時光倒流?譚詠麟有首歌叫《誰可改變》,歌詞都話:誰可以將,將光陰倒轉,再讓往日,復現眼前?」這首歌,他每次聽都感受殊深。

六年情「有疾而終」

九年前,那一場改變了他一生的舞獅表演,原本就是他計劃中的最後一場。那時他準備跟女友結婚。意外之後,志雄要求女友離他而去,女友不肯,可是後來,那段六年情還是「有疾而終」。「我不想連累人。」志雄說:「假如我有一千幾百萬賠償,而女朋友肯跟我一輩子,我可以不在乎,因為至少我可以請人照顧自己,可以養得起老婆。現在,我見家傭日日幫我沖涼都辛苦,但她收了錢,這是她的工作,可是,我又怎可能忍受老婆日日替自己沖涼抹屎?我過不了自己那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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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踏入三十七歲的志雄說,現在自己一個人生活更開心。記者發現家中衣櫃頂,有一個精美的木盒,那是之前女友送給他的周年紀念品。裏面藏有什麼?也許,像他的心一樣已經給掏空了?「我沒打算再結識伴侶,你說我要找一個健全的抑或是傷殘的?兩架輪椅坐在一起,要如何親吻,要如何拖手?找一個健全人士,別人的父母又能否接受?開始後要分開,對我不是更大的打擊嗎?」志雄說。

出院後,有親友曾告訴志雄,他的媽媽一直沒有開心過,只是在他面前強顏歡笑。志雄說,所以他自己亦裝扮得很強悍,只會報喜,不會報憂,最不想「父母兩腳一伸時,還要掛心我」。當日在醫院曾想過一死了之,活到今天,捱過了地獄,志雄再沒那麼想死。「我今日要死都很容易,連人帶輪椅駛出碼頭跳海就成了,只怕到時死不去,連今天僅餘的活動能力都失去。」

假如,只是說假如,給你一枝安樂死的針呢?志雄沉思了好一會,說:「假如有一天,我的身體差到要住醫院吊胃喉,我就可能叫你幫我打針。假如現在擺在眼前,有一枝安樂死針,和一枝威士忌,我必定係飲威士忌先啦,唔飲就懵喇,哈哈!」

在笑聲中,我已經不知道怎樣寫文章的結尾,在「哈哈」之中完結,可以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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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鳴謝:再生會 www.regensoc.org.hk/(吳志雄曾當選第16屆再生勇士)–>

(部分相片由受訪者提供)

鳴謝: 再生會(吳志雄曾當選第16屆再生勇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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