疫症蔓延，全球停擺，不少人本來一早規劃好的旅行大計都要取消。我本來五月飛荷蘭阿姆斯特丹，參加一連十天的馬勒音樂節，之後再飛美國開學術會議，才回香港。那麼我的位移（displacement）是0，而距離（distance）就會是地球的一整圈，多麼完美的解釋了初中物理學的力學中，位移和距離的分別。當然，現在什麼都取消了，位移、距離一同歸零。
原本在阿姆斯特丹皇家音樂廳（The Concertgebouw）舉行的馬勒音樂節，十天一共十場音樂會，由馬勒第一交響曲奏到未寫完的馬勒第十交響曲（還有《大地之歌》），我前年就買好票了。能夠碰上皇家音樂廳舉行的馬勒音樂節，就算沒有碰上瘟疫蔓延，一世人也不會有多少機會。音樂節上一次舉行是一九九五年，再上一次舉行、也是第一次舉行的時候，是一九二〇年。
所以前年門票公開發售的時候，早就校好鬧鐘在電腦前守候，然後一擲千金、成功搶到一套十張門票的那一刻，我想起了阿城在《威尼斯日記》裏，寫他曾經在北京買男高音巴伐洛堤音樂會門票的一段說話：「劇場藝術活動的快樂，包括排隊買票……我和朋友在劇場外轉來轉去。八十塊錢，三個多月的工資，工資月月發，活生生的帕華洛帝（巴伐洛堤）卻不是月月可以聽到的。」二〇二〇年，就算巴伐洛堤死而復活，也將會生無演出之地了。
逆境之下，懂得在適當時候自我安慰是絕對必要。去年旅居德國，慶幸有好好把握時間，聽了不少音樂會和音樂節，最誇張的一次是八月的時候，去了瑞士琉森音樂節，中途一日北上飛到柏林，為的是聽柏林愛樂樂團首席指揮佩特連科（Kirill Petrenko）新上任的開季第一場音樂會，演奏貝多芬第九交響曲，當晚又立即飛回瑞士繼續參加琉森音樂節。現在全世界音樂廳都關門了，只剩往事能夠回味。
除了音樂廳，連戲院酒吧都關門了，街上商舖的燈一盞一盞地熄滅，注定要乖乖待在家中。當醫生專家拚命呼籲市民留在家中抵抗疫症，我們寫作人的責任，就是好好為市民減輕留在家中的鬱悶。困在家中除了工作之外（work from home），還可以在家聽音樂（listen from home），因為在這最困難的時刻，反而是接觸古典音樂的最好時機。
世界各地不同樂團雖然演出取消，但都慷慨地大開網上寶庫，將很多本來要收費的網上音樂會都短暫免費開放，早前也有一些媒體將不同平台整合起來方便讀者，但跟色情網站開放免費會員相比，實在少很多人關注。其中一個本來就很值得付月費觀看的柏林愛樂樂團Digital Concert Hall，這個平台有大量音樂會的錄影，可以按作曲家或指揮作分類，是古典樂界難得一見user friendly的網站。柏林愛樂在二〇〇八年就開始發展網上平台，由當時首席指揮拉陶爵士（Sir Simon Rattle）一手推動。
一個好指揮，留下的歷史往往超過音樂，還包括了推動當地的音樂發展，就像音樂廳的建設，拉陶絕對是當中的代表人物。早在伯明翰城市交響樂團的年代，就在伯明翰推動了興建新音樂廳的計劃，到現在伯明翰的交響樂廳（Symphony Hall）仍然是全英國聲效最好的音樂廳。到了柏林愛樂，沒有需要更好的音樂廳，他就建設了網上音樂平台，難怪拉陶在二〇一七年上任成為倫敦交響樂團音樂總監之後，倫敦樂迷如此期待他會為倫敦帶來一座像樣一點的音樂廳了。
說回柏林愛樂的Digital Concert Hall，趁這難得免費的時間，有什麼是非看不可？芸芸幾百場音樂會錄影，我有兩場特別推介。一是去年年底、希臘指揮Teodor Currentzis首次指揮柏林愛樂，演出威爾第的《安魂彌撒曲》。此子是近年最受追捧的年輕指揮，指揮風格而至是樣子也有點瘋狂，由他指揮演出的音樂會都是一票難求，由他指揮柏林愛樂絕對是近年最令人期待的演出。
至於另一場非看不可的演出，就是我剛剛提及、佩特連科在去年八月上任時的第一場音樂會，在他指揮的「貝九」中，第二樂章給我的感覺是從容不迫，你看看就會明白。除了看他的「貝九」，你眼力好的話，說不定還會找到坐在觀眾席的我，一邊聽音樂一邊玩”Where’s Tommy?”，這夠值得看了吧。 
作者簡介
亞然，寫作人。著有散文集《孤獨課》、《醒來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