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iger King》誰才是雙面殺手？

常謂貓星人是雙面殺手，有時嬌媚可愛得教人甘願獻出一切，有時冷面得只將人類當鏟屎官。獅子老虎等大貓也許有同樣特質，但比大貓更為「雙面」的始終是人。最近Netflix鬧得沸沸揚揚的紀錄片《養虎為患》（Tiger King: Murder, Mayhem and Madness）爭議不斷，觀眾以為這是有關美國保護動物權益人士的訪談、研究生物保育實況以喚起關注的宣傳，卻想不到竟是另類真人騷︰大貓只是配角，比野貓更善變、比老虎更難測的養虎人士的恩怨情仇才是真正主題。

不熟悉這領域的觀眾也許只想到一個網上流行語—貴圈真亂。全七集逾五小時的紀錄片（後來又加開一集），第一集從當前的官司出發︰主角「虎王」祖（Joe Exotic）因為意圖買兇謀殺另一著名護虎人士嘉露（Carole Baskin）並牽涉多宗非法買賣及傷害野生動物案，被判入獄。導演以此為引子，追溯前因後果，此後七集講養虎的篇幅不多，殺人案才是主軸。

導演由此揭秘講到祖少年時自覺是同性戀者，被家人排擠在外飄泊，後得大貓慰藉從此愛虎成癡，透過種種關係買虎育虎建立野生樂園，自戀又愛表演的他更攜猛虎到處巡遊，生意愈搞愈大，後更自設網台甚至參選總統，有人抨擊他保護大貓為名賺錢為實，嘉露就是其頭號冤家。嘉露出身也是坎坷，她自言少時曾受性虐，後與富豪結婚自辦野生保育園，尊之者讚她是大貓界的德蘭修女，但也有人質疑她以此斂財，是行內的埃及妖后。他倆經常針鋒相對，嘉露狙擊祖的賣虎生意，祖罵她是殺人兇手︰第三集質疑嘉露謀殺了富豪親夫—他無故失蹤多年，法庭判嘉露可得遺產，祖一直懷疑嘉露殺夫餵虎，屍骸埋在樂園某處。

人性總是八卦的，追蹤殺人案的紀錄片從來都很吸引觀眾，例如近十年美國極重要的紀錄片集《辛普森：美國製造》（O.J.: Made in America, 2016）就以七小時篇幅詳述著名美式欖球運動員辛普森生平，深入研究其前妻及好友被殺案，非常轟動，但導演非為逐奇追腥，而是藉此揭露警權暴力、司法不公、種族歧視等問題，體壇生態雖非其終極關懷，畢竟沒有忽略。可是在《養虎》動物由始到終都不是關懷對象，導演無疑有提到非法養育大貓情況嚴重（在美國，原來私人養育的大貓數目，比在野生瀕危的多出一倍），但既不去請教科學家（倒是《WIRED》雜誌在紀錄片出台後做了《Why Captive Tigers Can’t Be Reintroduced to the Wild》的專題）、法律議題也鮮關注（反像《華盛頓郵報》就事後跟進《Netflix’s ‘Tiger King’ sends big cat safety law roaring back in Congress》），只一頭鑽進祖為何想殺嘉露、嘉露是否殺夫兇手等juicy問題。

說《養虎》像真人騷，一來主要人物都是自我營銷高手，故事說得動聽，反借影片表演威風，二來導演愛挖掘八卦（例如另一虎王Doc Antle以老虎樂園吸引妙齡少女長期當低薪員工廿四小時候命，最後更像加入邪教般齊齊成為其後宮妻妾），讓他們隔空對罵，其實推波助瀾，有既定立場。事實上導演追蹤各人數載，來回傳話，有否令他倆的仇恨變本加厲？如果導演早已嗅到危險信號（包括眾人可能傷害到大貓的行為，以及祖不斷聲言要殺死嘉露），有沒有責任阻止？

有趣的是本片訪問了另一電視節目製作人力克（Rick Kirkham），他一早看出祖的新聞／娛樂價值自薦當其節目監製，但最後兩人不單鬧翻，祖的製作室更離奇着火大量虎王錄像燃燒殆盡（同時不幸燒死了多條鱷魚），祖質疑力克是嘉露奸細，力克疑心祖自製火災銷毀不利證據—本片導演看到同行的言行和遭遇到底有何想法？是同情還是質疑？對比起來，自己的慾望又是什麼？導演本可藉此反思傳媒的嗜血性質、紀錄片導演與訪查對象的倫理關係等議題，但顯然志不在此。

祖最後身陷囹圄。《養虎》最後數集繼續搬演其正反兩面，例如他曾有一段三男同行的婚姻關係（李駿碩在《明報》的《紅州異托邦》一文探討其顛倒性別邏輯的酷兒性質，甚為精闢），導演揭破祖有以毒品操控兩少男的嫌疑，但又抒情地讓兩少男說出對祖的念念不忘，人人都對祖又愛又恨，大抵就是導演想塑造的形象。到了最後一集導演才用最後十分鐘表示同情，讓祖黯然自道因為金錢蒙蔽才將愛虎初心忘掉了。也許真正雙面的，不是大貓不是虎王，而是兩位導演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