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評論】疫情中看霍普(Edward Hopper),兼談孤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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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評論】疫情中看霍普(Edward Hopper),兼談孤獨

30.07.2020
末之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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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香港疫情迎來第三波,其勢頭超過春天,居家隔離時刻,體驗到孤獨在所難免。霍普(Edward Hopper)畫的是上世紀前半葉的美國,充滿都市的疏離與孤獨,此刻我們在看時,又有什麼啟發?

《Self-Portrait 》1925–1930
《Self-Portrait 》1925–1930

如果畫家的工作可以分為畫什麼與怎麼畫,作家的工作是寫什麼與怎麼寫,那麼對於觀眾而言,在欣賞作品時也可以細分為:看什麼與怎麼看。

先談看什麼。

看什麼的主體不是眼睛,而是腦子,眼睛在此只承擔傳遞信息的功能。就像我們看到一個圓,其實拿放大鏡看,邊緣都是粗粗糙糙的馬賽克,並不是圓,但我們的腦子告訴我們,這就是圓。所以我們都是在認知之後看,即先知道它是什麼,然後再看。也就是我們看到的都是我們見過的。而對於我們沒有見過的,我們則報以不懂的心態。

大多數人都是這樣看的。

這種視角就決定了看內容,比如看霍普畫的房子、街道、無表情的人,人都很小,有時是夜,進而表現出孤獨。

《Nighthawks》1942
《Nighthawks》1942

人們之所以通過霍普畫的內容能感到安慰,原因有二,一是看到霍普畫中房子裏的人孤單,就想到隔離時的自己孤單,進而覺得自己並不是異類,以抱團取暖。二是反過來講,就像小孩跌倒了,最好的安慰方法不是過去扶他起來,而是同樣摔倒,通過增加摔倒次數,以使摔倒變得廉價,進而讓小孩覺得,摔倒也不是什麼大事。人就是通過相同來獲得安全感的。

現實中這也是抵抗極權的一種策略,如《聖經》的山上寶訓(《馬太福音》第五到第七章);如卡繆(Albert Camus)的推石頭上山的西西弗斯。都是通過遞增、反覆來使荒謬獲得合法性,進而使荒謬不再是荒謬,懲罰就談不上懲罰了。如疫情中看杜甫、杜斯妥也夫斯基(Dostoevsky),都是這一邏輯。

《Gas》1940
《Gas》1940

以上是看什麼,其主體是人,更準確的說是自己,即通過自己看,喚起自己的經驗或認同,進而獲得安慰。既然主體是人,那就是主觀的,和畫無關,更無關藝術。那麼與藝術有關的是什麼?

是怎麼看的部分。

怎麼看即在認知之前看,也就是在不認識房子、天空、人之前看,拋開這些不重要的命名與認知,回到線條、色彩、形體等永恆的事物,當然,連線條、色彩、形體這種名詞也沒有,只有單純的感受。這一步,觀眾首先要學會忘記,進而回到孩童。

孩童不認識蘋果、梨子,但能感受到蘋果的紅,梨子的綠,白天的亮、夜晚的暗。在此,眼睛不再是承擔傳遞給大腦信息的功能,而眼睛自己就是主體,這也就是我們常說的直覺。

霍普恰恰是通過這一部分成為藝術的。常人表現孤獨,都是昏暗、壓抑的色調,但霍普不同,他的光線異常激烈,色彩異常顯明,影子的冷與亮部的暖對比強烈,這正是他的高明之處。他通過描繪一種普遍性,進而反襯人的渺小、疏離、脆弱與孤單。而不是直接描繪人。就像「念天地之悠悠,獨愴然而涕下」只有簡單的天地人關係,眼淚就嘩嘩流下來,這種孤單,是所有人類共同的底色,是描繪孤單的普遍性。

《Night Windows》 1928
《Night Windows》 1928

所以孤單並不是一種個人小情小調,而是體會到人類的局限、生命的無常、秩序的肯定、死亡的宿命感之後,對萬物深刻而無法擺脫的愛,對世界被社會取代之後而失去真正的家的無奈。就像霍普的畫,房子街道都像放在聚光燈下。空氣被抽離,平淡的生活裏有着的平淡的陌生感。在此藝術不再是模仿世界畫一幅畫,而是畫一幅畫,使得畫在平日的時間、空間、光線下,成為這個世界。

這也就是「藝術不是是什麼,藝術是是」(Art should not mean, But be)的意思。

《Cobb's Barns and Distant Houses》1930–1933
《Cobb’s Barns and Distant Houses》1930–1933

作者簡介

末之齋,做藝術,偶爾寫作。

末之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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