擠擁狹窄的單人牀上,賢治從後而上,一手捏着直子的胸脯,一邊像蛇一樣靈巧地吻着直子的頸背到鎖骨。在感受着肉慾的歡愉時,賢治問:「以前我們經常在商場、廁所、窄巷做愛,你總能獲得高潮,其實你很喜歡這樣吧。」直子定定的望着賢治入了神,像喝了調錯的苦艾酒般一字一字吐出:「那是因為我喜歡你啊~」然後雙眉緊皺別過臉去⋯⋯這是電影中最撕心裂肺的一幕。
「人生原來挺難的。」這是直子在另一次歡愉後忽爾呼出的慨嘆。所謂人生,就是在我們成功考入大學、找到一份穩定工作、遇上一位對的人成家立室前,總會遇上一位令你愛得死去活來的人,談一場不能暴露在陽光下的戀愛。賢治跟直子是堂兄妹,從小開始住在一起,在同學們還在遊樂場玩泥沙時,他們已初嘗禁果,而且一旦開啟了性慾的門匙便貪得無厭,直子說:「大概很多兄弟姊妹甚至父母子女也跟我們一樣吧,太爽,想停止也停止不來。」愈錯愈愛,到長大後發現,當要找一個「正常關係」的另一半時,才發現無論怎樣努力也投入不來,因為心底最深處已無法抽離童年已混得滾瓜爛熟的、近親相姦的性愛歡愉。
賢治跟直子的關係,讓人想起村上春樹《挪威的森林》。不知道《火口》原著小說作家白石一文無心插柳還是有意致敬,《挪威》中同樣有位叫直子的女生,她跟童年玩伴Kizuki同樣有着不倫關係:「我們從三歲開始就一起玩了。我們總是在一起談各種話,互相瞭解,那樣長大的。第一次接吻是在小學六年級的時候,非常棒。我第一次來月經的時候還跑到他那裏嗚嗚地哭呢⋯⋯所以他死了以後,我變得不知道該怎麼跟人接觸交往才好。不知道所謂愛一個人是怎麼回事。」
《火口》中賢治跟直子早在第一天偷嘗禁果時,賢治早知這種不倫關係總有一天要終結,結果就在自己交上第一位女朋友時,他感到自己背叛了直子,萌生出強烈的輕生念頭,遂向直子提議:「我們一起到火山口死掉吧!」這份無法釋懷的悲涼與偷歡的快慰,兩者的重量其實是對等的,愈快樂愈哀傷。就像《挪威》男主角渡邊君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跟直子做愛時的感受:「這是我所聽過的高潮聲中最悲哀的聲音。」
分手後,雙方都變得疲憊乏力,在無力感籠罩下活不出帶有半點色彩的人生,直至直子遇上婚姻的契機,人生即將可以推倒重來。就在Reboot之前,直子主動尋找賢治,即使短暫也好,也希望再次回味昔日充滿激情的歡愉時光。電影中多達十七幕的做愛場景,二人赤裸坦蕩而不害羞,將性愛昇華並濃縮成生活的本質。電影中不止一次提及「要聽從身體的意願」,彷彿將性愛歡愉跟理性思考二元劃分:跟舊情人做愛是一回事,跟丈夫長相廝守是一回事。在連綿不斷的性愛場合中,觀眾也跟隨着他們迷失在身體激烈碰撞中,一同滿足於肉慾的純粹,彷彿連性與愛都被區間開來⋯⋯但真的是這樣嗎?在賢治與直子的禁斷角落裏,真的沒有愛、只有性嗎?導演荒井晴彥嘗試將性愛跟死亡連結來尋找答案。
當情慾滿瀉的悠長假期來到最後一天,賢治跟直子決定參加盂蘭節祭典。只見蒙着面不知是男是女的表演者在跳着「亡者舞」。亡者,就是死後無法成佛的人,「就像你和我,畢竟我們都曾經嘗試在富士山火山口上殉過情。」賢治忽然內心翻騰,「一起到火山口」的慾望再次燃起,義無反顧地拖着直子的手衝過亡者隊列,穿過現世與彼岸的交匯點,跨越了生死。這情景就像二人面對地震時手拖着手,也像二人面對比三一一更可怕的災難臨到也要及時行樂⋯⋯「我可以內射嗎?」這是賢治終於衝破心理關口、肯定這段不倫關係後的請求,他想在有限的生命中重新把握直子。就在聽從身體意願的同時,大家也找到可以交託靈魂的歸宿。
演藝界打拚多年、近年終於闖出名堂的柄本佑(跟吉高由里子《不知道就好的事》演暖男攝影師非常入屋),跟無論肢體還是靈魂也完全奉獻給角色的瀧內公美(之前演熱爆日劇《戀愛持續到天長地久》依然無太多人留意),二人在《火口》中一同打破世俗倫理的道德枷鎖,利用身體肆無忌憚地解放肉慾,以追尋真正解放心靈的自由之戀。即使世界末日、即使被全世界遺棄,我也要誓死牽着你的手。這一刻,靈慾與生死相互調和,是洗盡浮華還是依然沉降混濁,一切都已不再重要。 
作者簡介
永高,傳媒工作者,認為錢鍾書最Mean「文憑是阿當的樹葉,可以遮羞包醜」;韓寒最有道理「聽過很多道理,依然過不好這一生」;太宰治最一錘定音「虧你啊!好意思談什麼感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