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給十九歲的我】英華女校重建 攝製十年紀錄片成焦點 張婉婷見證女生成長:一個神奇的經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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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給十九歲的我】英華女校重建 攝製十年紀錄片成焦點 張婉婷見證女生成長:一個神奇的經歷

03.02.2023
黃家邦 (部分圖片由高先電影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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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英華女學校發起,著名導演張婉婷歷時十年攝製,追蹤六位女生成長故事的紀錄片電影《給十九歲的我》,自去年首映起一直引起社會關注及熱議,上月更取得29屆香港電影評論學會大獎最佳電影獎。1月28日,英華女學校舉行感恩及誓師大會,張婉婷聯同受訪女生、攝製隊重回母校,為紀錄片於2月2日正式全港公映宣傳。同日張婉婷接受本刊專訪,分享拍攝過程和感受。

從2012年開始拍攝一班中一女生,從她們十一、二歲,到今年二十三歲,正是見證她們由小朋友變成大人的轉變;看到她們長大成人,張婉婷十分感慨,「見到女仔咁靚,我好高興,真係愈長愈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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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給十九歲的我》導演張婉婷(右三)、發起人計劃的時任校長李石玉如(中),以及片中女生馬燕茹(左一)、阿佘(左二)、Madam(左三)、阿雀 (右二)、Shirley(右一)。

《給十九歲的我》的拍攝意念是由時任校長李石玉如提出,半山羅便臣道校舍於2011年獲得原址重建的許可,需臨時遷往深水埗青山道校舍。按工程的進度估算,當年 (2011-2012 學年) 中一的新生,在羅便臣道校舍讀完一年後,便在深水埗臨時校舍繼續學業,並在畢業前的最後一年,重返新校舍,換言之該屆女生的六年中學生涯將經歷三代校舍;因此校方希望透過記錄校舍重建,拍攝這班女生的成長故事。

1968年於英華女學校畢業的張婉婷,對學校昔日資助她學習,一直懷有感恩之心,「因為我十五歲阿爸過身,校方俾晒所有獎學金、助學金我,免費午餐都俾我,這樣我先可以繼續讀書。」因此當石校長向她提出紀錄片拍攝計劃,她可說是義不容辭,「英華叫我做的事,我都沒拒絕過。」

好奇少女成長 珍惜「奉旨」拍攝機會

撇開校友身份,作為導演,她也認為此拍攝題材非常特別,而且機會難得,「你不是成日有機會睇住少女成長,你就算生了十幾個女,那些女都不會跟你傾咁多。我覺得這是很難得的機會,可以奉旨在學校裏周圍去訪問你所揀選的女仔,深入了解她們的性格和成長的過程。」

千禧一代的少女成長故事,勾起她滿滿的好奇心,「我自己成長時我就沒aware(為意),我都不知道、沒去分析自己成長,所以睇住她們,我覺得是一個幾神奇的經歷。果然真係好似《愛麗絲夢遊仙境》,一跌跌進洞裏面,你就見到很多奇形怪狀的物體那樣,即是好新鮮,我都沒想過她們會是這樣。」

說到挑選拍攝對象的準則,張婉婷說最重要是「她們要有獨立思想」,另一方面是家庭背景的多元性,如草根、中產、新移民及離婚家庭,「總之每個profile都是好有代表性。」

她憶述,最初拍攝時,攝製隊不知道該問她們什麼問題,也不認識對方,所以便決定「每個人都由頭到尾跟一日」的方法入手,「譬如一開始我來你屋企,由你起身開始,一直拍,拍到你上堂,完了學校去不同的補習班、鋼琴班、大提琴之類,返到屋企都已經七、八點,再看夜晚吃飯時有沒有阿爸阿媽陪伴,還是像阿佘那樣,自己一個吃晚飯,好孤清。」張婉婷說,「跟一日,但好多嘢你已經知道了——知道她和家庭的關係,學校裏跟同學的關係,上堂曳定唔曳,有沒有搞去長洲過夜的活動,放學要學幾多嘢⋯⋯一日就已經知道好多。」開學禮、散學禮、陸運會、水運會、音樂會等學校大型活動,鏡頭也從沒錯過,以紀錄她們校園生活點滴。

拍攝中途有學生退出  不強迫留低

中一剛開拍時,女生都對拍攝感到新奇、好玩,轉捩點是在中三時,「很多人都匿埋,不讓你拍。」女生阻擋鏡頭、講粗口以求中斷拍攝的片段,張婉婷最後也決定在紀錄片中呈現出來。面對一些女生對拍攝感到抗拒,不願繼續下去時,張婉婷強調:「說服是不行的,因為你點說服呢?『你拍啦!好有意義㗎!』難道講這些話?無用㗎,她們有自己的想法。」

「中間有些走了,有些不肯(拍),我們沒有所謂,我覺得最緊要就是唔好『監』她們做。一開始學校有同她們簽約,她們簽了約就應該繼續落去,footage應該是我們任意使用。但到中間她們大大吓,有一些人覺得自己私隱不想被人看到,那些人就走囉,她同我講就得。」

隨着拍攝到高中階段,她形容有些女生已經把她當成「死物」,彷彿不太記得攝影機的存在,「那時我覺得是拍攝的最高境界,因為當她不是太為意你在那裡,她繼續做返自己。」她認為既然她們願意繼續拍攝、接受訪問,就代表她們「已經想通了」、「接受了自己的故仔會被人睇到。」

究竟怎樣才能和女生建立到熟悉、信任的關係?張婉婷說,真誠做人,最重要是用心對待,「她覺得你不會abuse,不會亂用她的鏡頭,或者覺得她講的嘢是有意思的。」

不預設立場 爭取拍攝機會

在長期跟拍女生的過程中,攝製隊也出現過應否「介入」女生生活的掙扎,像「香港小姐」對於沒有家人陪她吃飯而難過不已,又擔憂自己患上癌症,於是攝製隊便陪她吃飯、帶她去看醫生;又如Madam英文成績欠佳,攝製隊便幫她補習英文。張婉婷這樣解釋:「現在的紀錄片的拍法和舊時《牆上的蒼蠅》差好遠,美國紀錄片導演Michael Moore直情是自己介入、有立場,我已經覺得我是無任何立場,但當見到她們在懸崖邊,你都會出手拉下佢,不可以讓她跌落去。」

張婉婷和幾個女生的關係也不錯,雖然有分組導演跟拍各個女孩,但阿聆和阿佘的部分,主要由她跟進。她主動提到,由她執導的香港國際電影節「大師微電影」的劇情短片之一《深藍》(2013年),邀請了阿聆和她的弟弟當主角,故事也以她兩姐弟的故事為藍本,此外,阿佘和阿雀亦有參與其中,飾演阿聆的同學。張婉婷稱讚阿聆、阿佘和阿雀「做戲都好叻」,「網上都可找到這部短片,這還是我第一次跟傳媒講。」她也承認,紀錄片中出現的一段飲品商業廣告片段是由她執導,那時她邀請了阿佘和其男朋友演出,造就片中的「戀愛訪問」場面。

六位主要受訪女生之外,Head Prefect Shirley也是紀錄片中一個令人印象深刻的女生。張婉婷表示,Shirley原不在拍攝名單上,因為她品學兼優、說話得體,給人太乖、面面俱圓的印象,令張覺得「冇咩故事」。直到後來阿佘「爆料」,說她和Shirley是best friend,Shirley作為Head Prefect,卻會「包庇」她,「我覺得這段友誼真的好震撼,一個咁品學兼優的Head Prefect,即全校最乖、老師選出來『第一名』,跟一個差不多是『尾名』、全部人杯葛,所以這段友誼好特別。」於是她便馬上在眾多片段中尋找Shirley,再把相關片段加進紀錄片。

張婉婷也特別難忘跟拍單車選手馬燕如出外比賽的經歷,當時馬要赴日本伊豆參加亞洲單車錦標賽,但攝製隊一直未能取得主辦單位的採訪批准,但因競賽畫面難得,在多年拍電影生涯中見慣風浪的張婉婷,膽粗粗就率領團隊「踩進」會場,信心十足的姿態令日本人信服其團隊的專業,任由他們在賽道近距離拍攝,全程沒有攔阻。期間因港隊隨團高層認出張婉婷,主動提供協助,甚至可安排李慧詩出場接受他們的訪問。張婉婷憶起這次經歷,泛起淺笑,神情自若輕鬆,顯出資深導演的架勢。

三十萬小時影像剪接血淚史

2019年新校舍落成,張婉婷、攝製隊和這些畢業兩年的女生一起參觀校舍,拍下她們對新校舍的感想,也訪問她們對於當時社會運動的看法,多年的拍攝正式告一段落,進入剪接階段。

張婉婷直言剪接比拍攝「辛苦十萬倍」,「(紀錄片)簡單過拍劇情片好多,但剪就死,死過劇情片好多,剛好相反。」由2012年至2019年,七年光景,三十萬小時影像,剪接團隊先剔出無關片段,其餘則打成逐字稿,從中選取合適片段。

經多個剪接版本,她最終決定以「編年史」方式說故事,按中一至中六順序呈現,並找出她們的共通點,像中一聚焦家庭背景、家人關係,從而帶出其成長背景,到中二她們開始追星、情竇初開,便定下「男神女神觀音兵」的主題。「 她們才是自己生命的導演。」張婉婷在紀錄片中有這樣一句旁白,她強調,作為紀錄片導演,不可以當劇情片一樣指揮拍攝對象的人生,「劇情片可以依自己,紀錄片完全是跟她們(受訪者),她們不是這樣,你沒理由搞到她們是另一個人,所以你看到影片,個個都好真實,就是這樣的人,無得將她們變成第二個人,而且會唔好睇,一定是做返她自己。」

希望電影不止英華人看

回想起校方最初向她提出拍攝記錄片的意念,並詢問她的意思,她表示:「如果我要花這麼多時間拍,首先就希望呢套戲(記錄片)不要只放在學校觀看,因為我要搵一個大的團隊去跟這些人六年,我都想拍一部『四正』的紀錄片,我們希望、發夢,有朝一日,這套戲不只是英華人睇,其他人也有興趣睇。」當時預計拍攝時間長達六年,太遙遠,更何況最終也未必能成事,張婉婷強調,一直視之為「一個dream」,努力向着目標前進,跟校方說,「不要浪費它,既然要拍這麼多年,如果拍得好、有人發行的話,那就可以去戲院放映。」

她坦言,紀錄片以普通女生為主角,而不是「絕代巨星」,就算電影公司聽她介紹後覺得「都幾得意」,也要「到時睇下個片」再決定。至剪接階段,張婉婷將部分初剪片段給發行公司「高先電影」創辦人曾麗芬考慮,對方看後覺得有意思的,就算不是「絕世鉅片」,這齣關於少女成長、社會變遷、十年變化的紀錄片,也是值得發行、應該幫忙的。

她指出,由於早有在校外放映的打算,因此在開拍前,校方已經跟學生及家長簽署合約,以示同意給予拍攝片段的任意使用及剪接權,「為了保障學校、(導演)團隊,也要保障這些女仔。」

片中人首看全片大感震驚

2021年12月1日,《給十九歲的我》全片首度面世,於香港文化中心舉行校內籌款及放映活動,也是受訪女生首度觀看全片;22年8月21日《給十九歲的我》於第46屆香港國際電影節舉行世界首映,同年9月開始舉辧慈善放映專場、於高先電影上映優先場,並入圍倫敦東亞電影節、台北金馬影展等海外影展。

張婉婷說不論是受訪女生,還是石校長、周副校長,首次在大銀幕上觀看紀錄片全片,「個個都好震驚」,畢竟難以想像不到自己的樣子在大銀幕上的效果,也不記得了自己曾經說過的話。校方率先觀看全片後,「石校長話,『點解我講咁多嘢?』,我話『唔係好多啫』;小鳳(周副校長)又話,『我講用愛浸死佢哋,是不是好尷尬?你可不可以剪走它?』我話,『當然不可以啦,你講得最好是這句。」

至於受訪女生首度觀看全片的反應,「女仔睇完又震驚,於是大家就坐低,有小鳳、石校長、我們,看看大家有什麼感覺,就算我們以前簽了約,我都不想這些女仔不開心,套戲拿出來,我不想令到任何參與這套戲的人好似好苦。『因為我們簽咗約』,這是不行的,學校更加不想這樣發生,應該保護她們。」她表示該放映活動後,校方、女生討論了半年以上時間,嘗試梳理情感,了解有哪些「唔舒服」的地方,看看可以怎樣幫忙。

張婉婷說,當這些女生第一次看,「個個只係睇自己」、「好睇唔慣自己個樣」,也驚訝、擔心自己的說話內容敏感,看多幾次之後,才開始留意其他人,以更宏觀的心態觀影,「睇到整個picture,覺得自己只是兩個多小時的戲裏的一小撮,但就可以幫到一套戲,可以成就到這套戲,給很多人很多啟示。」她明白,要接受這些畫面放在大銀幕上給眾多觀眾看到,「要過到自己個關先得」,對於有女生想通、接受之後,她很感動,覺得她們「大個咗」,也很generous(慷慨)。

張舉Madam為例,起初看到自己從前滿懷理想當警察、最終無奈放棄,她感到十分尷尬,到後來覺得,「俾人睇到都冇所謂」,是因為她希望能撫平跟她有相同經歷的人;又如由震驚到表示「唔緊要,我硬食」的阿佘,張認為「可能是她已經接受了自己的過去」,「這是很難得的,因為心靈夠堅強的人,才能接受一個『咁嘅我』給世上所有人睇。」

Profile:

香港著名導演張婉婷,1950年生於香港,畢業於香港大學,主修英國文學及心理學,後於英國Bristol大學進修戲劇及寫作,並獲美國紐約大學電影碩士學位。

張婉婷自上世紀八十年代活躍華語影壇,與羅啟銳組成「情侶檔」,合力編、導多齣經典作品,人稱「雌雄大導」。1984年,張婉婷首次執導,憑《非法移民》獲香港電影金像獎最佳導演;1987年執導的《秋天的童話》獲香港金像獎最佳電影。1989年的《八両金》獲金像獎五項提名,是為其「移民三部曲」。重要導演作品還包括《宋家皇朝》、《玻璃之城》,以及監製電影《歲月神偷》,獲第60屆柏林影展新世代競賽單元最佳影片水晶熊獎。

張婉婷是現任香港電影導演會會長、香港電影發展局副主席,及香港國際電影節副主席。

黃家邦 (部分圖片由高先電影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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