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回搭西鐵線,列車從錦上路進入山洞時,元朗地區山特有的亂石纍纍景象,便逐漸消失。
當列車駛近冗長的山洞,我知道山頂應該都是蓊鬱的森林,同時有一條元荃古道跨越。以前青山公路和西鐵尚未完工,不少元朗地區住民仍以腳力,靠着這條山路通往荃灣。
這條重要孔道,坐落着老廟、石磴、舊橋和古村,上了崗頭,視野更是開闊而良好。有一回前往踏青,原本以為,一路會充滿歷史感懷。怎知到了山頂,想像中的郊野地景並未出現。唯有幾戶農莊,在駁坎環境開闢了桃花林和各類花卉園區。間而栽種了些許果樹,諸如龍眼、荔枝和大葉波蘿等。
不過,現存的風貌仍足以讓我想像,古早農園的可能畫面。過去勢必有許多耕作,沿山拓墾。山上有農事生活,正好對照古道的熱絡。地方產業接近稜線,更見此地開發甚早,不似一般山頭的荒蕪,或者缺少住民。
怎知愈走,心情愈是五味雜陳。尤其接近石龍拱的草原,整個人愈是走得意興闌珊。原來,它正在修路。過去石龍拱一帶,一如陽明山擎天崗草原般綺麗。如今居然出現一條新砌的水泥石階路,從田夫仔的方向橫伸過來,即將鋪抵下花村。
帶隊的友人相當傷心,忙着跟我解釋,以前絕非這樣。他流露相當失望的臉色,連嘆三次,「過去這裏都是泥土,或者是古老的花崗岩石階。」
看到這樣的毀損,我的心情也隨之低落。早年的越嶺路多泥土環境,如今鋪成水泥路面,意味着古道的斷裂和死亡。新的石階如高牆,筆直而蠻橫的跨越。此一大帽山西南側生態環境的山道,豈只是破壞地景,更影響南北動物的往來。
這是現下香港,最讓人擔憂的地方。交通建設和興建大樓一直被視為香港的重要發展。這個城市很難緩慢,人人講求速度下,山道都朝此發展。修築山道因而只有便利考量,缺乏步道美學的闡述,更無法帶出共鳴。
中途,遇見五位迷路的日本中年婦女,她們說要到深井吃燒鵝。我們的目的一樣,都期待走上一段泥土路,享受郊野樂趣後,再下山大快朵頤。現在我也有迷路的感覺。
從石龍拱起,我注意到一種棕櫚科樹種,或許是看到舊路毀壞下,唯一賞心的景觀,也最能代表香港山區草原的特殊植物。它們生長於空曠而平坦的草原,像園藝植物一樣,單獨而雅緻的挺立。以前在其他接近海岸的山區,偶爾會邂逅。此地遍佈山坡,可能是香港分布最廣的區域。
它叫刺葵,擁有堅硬的針狀葉,碰觸不得。有此特徵的植物,往往較為耐旱,生長速度緩慢。草原上的,樹身高度多僅及腰部。途中無風處,或有老株逾兩公尺長,繁殖季節綻放出鏽色的花蕊。
看到它,我不禁想起另一變種近親,槺榔。生長環境多以海濱為主,因果實似棗,又稱為台灣海棗。以前,台灣西南沿海諸多地方都有種植,後來因土地開發利用,這一原生族羣大量消失。過往,海邊蓋茅草屋,都會使用曬乾的槺榔,做為鋪蓋屋頂的材料,因為其他葉子都不耐久,而且容易滲水。
它的葉子質地耐磨擦,農家偏好以月桃葉纖維做為繩子,編織成掃帚,稱為槺榔帚。現今仍有村民做為產業,掮到市場販售。如今清潔用品,被價廉的塑膠製品大量取代,此一傳統手工綑綁的製造技藝,正日漸式微。所幸還有些社區在努力,試圖做此一文化的影像保存。
刺棕和槺榔乍看極相似,我難免會好奇,過去港人是否有採用其葉,做為打掃的工具。我在嶺南大學看到清潔工人使用某一類似的棕葉掃帚,但應該是南洋來的。
槺榔熟果可生食,味道甜美似棗乾。在野生山果的評鑑上,尚屬可口。其幹頂嫩芽一如檳榔心,可做菜蔬。洗淨生食、炒煮或燜煮皆好,就不知刺棕有無此特質。
後來探問香港山友,他們特別探詢,刺葵的果實亦可食用,但葉子太硬,不適合清掃。鄉下人多取用更常見的崗松枝葉,做為打掃工具,故而有掃桿葉、掃管葉的別稱。
我問的不多,毋寧相信,日後會有港人繼續研究,分享這一物盡其用的風物。
不管如何,走在元荃古道,有此棕櫚科植物相伴,真是綺麗的地景。其熱帶造型,也把此一古道的特殊性,精采地站出。
(隔周刊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