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去五年,郊野公園內曾發生一百一十七宗山火。
每次當郊野公園範圍內發生山火,一班不是消防員的「消防員」—漁護署山火隊隊員,總會出動撲滅山火。他們本身是山林的「管理員」,香港郊野公園範圍的大小事務—小至維修燒烤爐、執拾垃圾,大至修橋補路、修茸山徑,通統都是他們的工作。當火災發生,即使不是消防員,他們一樣戴上頭盔、穿上防火衣物,在飢寒中通宵撲火。

走入火場,濃煙瞬間阻礙視線,入夜後山火隊更難判斷地勢,加上高溫和窒息感,每分每秒都身陷險境。雖然大隊總能全身而退,但看見由前輩、同事花上廿年修護的植林付諸一炬,難免可惜。「始終我們的同事流了這麼多辛苦血汗,去種這些(樹),一把火就沒有了。」高級農林助理員、山火隊隊員黃榮峰說。不過即使艱辛,他們仍慶幸可以參與撲滅山火。「整個過程你是滿足的,你都會覺得自己是有一點點光榮感,也會覺得自己可能拯救了部分的生命。」

工作範圍:搬石、清潔、救山火
每年十月至四月期間,是黃榮峰與李汝達工作最忙碌的時候。
農林助理員李汝達是大棠管理站的隊長,屬本地行山熱點的大棠山道及大欖郊野公園都是他的日常工作範圍。當值期間,他要帶領員工清潔郊野公園,維修破損的燒烤爐等康樂設施,上山下山沿路執垃圾,還要處理投訴個案。近年港人運動風氣盛行,愈來愈多人行山,加上水土流失,管理隊員工就更常需要搬運石頭、泥沙和木材,拾級而上,修葺山徑。

現時漁護署轄下共有十六組山火小隊,由技工、工人、農林助理員等組成,合共一百多名成員。當山火控制中心通過市民報告、消防處聯絡機制、郊野公園山火瞭望台的山火監察器等渠道發現山火,就會統籌各處山火隊執行滅火工作。如有需要,山火控制中心會調配其他小隊增援,或通報消防處、民安隊及飛行服務隊到場協助。黃榮峰也是其中一隊滅火隊成員,平日他負責統籌荃錦管理站的工作安排,逢周末他和農林主任都要輪流當值「火更」,到火場協調,帶領火隊滅火。
當一接到控制中心的通知,黃榮峰與李汝達就要放下手頭的管理工作,在鮮藍色工裝制服上套上深藍色防火衣,戴上頭盔及防護口罩,換上防火鞋,帶齊火拍、裝有十七公升水的背泵、對講機、地圖及乾糧等物資,帶領六名隊員出動,灌救山火。

四十出頭的黃榮峰加入管理站近十年,他曾任職紀律部隊,言談比較穩重,非常「熟書」;比他年紀小一些,身形較為壯健的李汝達則較害羞寡言,但每次發言都令人忍俊不禁。例如他分享第一次救火時,同樣感到恐懼和緊張,但「感覺就是,原來那些火都是幾熱㗎喎!比想像中更加高溫。」在場所有人大笑,他續解釋:「周圍都燒光了,那種震撼感就是你看到任何植物,例如草或者樹都可能燒焦了,所有生物都燒了。還有煙霧瀰漫,三百六十度全部都是煙。」

李汝達指,因為喜歡大自然,所以從事此工作。「簡單來說,『自肥』。自己有機會一直行山,一直做維修的事,其實已經是做到我自己興趣的事。」由園藝師轉職農林管理員,他好享受在山中工作:「純粹是覺得自由囉,自己在山裏。」
但他倆在入職時都沒有想過這份工作原來包含救火,更加要二十四小時輪班。每年十月至四月,即重陽節至清明節期間,屬於經常發生山火的「火季」,滅火隊須輪流交替,值更二十四小時,駐守管理站。

沖不走的疲累
過去五年,每年郊野公園平均發生二十多宗山火。忙碌時期,黃榮峰試過一天最多出動兩次滅火,更遇過一場燒足三天三夜的山火,「即是星期一打完火,下班,星期三再去打火。」他難得語帶激動說,「其實好攰的!」
「在進入火場的時候,其實人是會有一點點窒息感的。」黃榮峰指,除了高溫,還會感到口渴、皮膚變得乾燥,「其實都是很辛苦的。」他又說,若在晚上救火,不一定有熱飯補給,只能以緊急糧食包充飢,可說是「飢寒交迫」。有時出動時間剛好是傍晚,他都會快手吃個杯麵「打底」,應付未知何時完結的打火工作。

在火場救火,除了疲累,也潛伏各種危機。有時他們過了一晚,視野變清晰,他們才發現原來自己一直站在山的邊陲,地勢凶險,黃榮峰說當時立刻大呼幸運:「嘩!幸好昨天沒事!沒有差錯腳!就是這樣。」
工作結束當刻,疲倦才真正襲來,他倆最想做的事是回家沖涼:「很大陣灰味,就算你戴了那些過濾口罩,有些火灰都是會刺在鼻子上,那陣火灰味是會纏繞你兩天左右,洗澡也洗不走的。」
未識火先識三百座山
漁護署山火隊隊員本身駐守不同崗位,沒有任何救火經驗,他們又如何學會撲滅山火?首先,他們要先認識山。
但是香港有多達三百座山峰,要熟悉每座山嶺的路線談何容易,更何況在營救大火濃煙密布的環境?二人異口同聲否認:「不是要熟,但要知。」黃榮峰及李汝達已經擔任管理員分別九年半及六年半,由一入職已經加入滅火隊,但都坦言需要時間熟悉每一個郊野公園的山路。李汝達說:「每一個管理站的範圍都很大,所以都要慢慢去吸收,慢慢去認。」
日常管理工作訓練體能之餘,他們都會把握機會認路,制定日後可能有用的捷徑。平日他們又會行夜山,感受晚上或者沒有燈光照明的環境下前行,「可能怕絆腳,可能有些植物會阻礙你行,會失去平衡,要注意這些地方,最主要是訓練這些。」

黃榮峰分享,山火控制中心會提供不同類型的課堂,每年又會在大嶼山響石墳場進行山火演習,讓新入職同事體驗真火營救;但大部分的經驗,都是由資深同事傳承下來。「有一些前輩教導我們晚上打火,因為視野不好,他們平時說一些口號就是:『黑泥、白石、光水氹』。黑色就是黑泥,白石就是大塊石頭,反光就是水氹。我們自己親身體會到這些是真的,看到反光的就不要踩水氹。」
身處火場震撼教育
雖然訓練和口訣有好多,但到第一次真實上場救火,二人都被烈火震撼。黃榮峰說:「平時你不會有一個像人這麼高的火在你面前,當一堆火燒到人這麼高的時候,你是埋不到去的。」
每次出動救火任務,火隊車輛會駛至最接近火場的馬路,沿路響號,勸喻市民離開。停泊之後,他們便徒步至火場邊陲地帶,首要制定兩條逃生路線。黃榮峰說:「進入火場第一件事,就是要找一個比較安全的地方去觀察風向及火勢。我們要找個位置去確保自己安全先,再決定下一步怎樣做。」

然後他們會「追火尾」,即進入已經被燃燒過、相對安全的區域,開始打火。三人為一小隊,以三角形隊形輪流前行,一人以水泵向前射水降溫,另外二人用以舊消防喉改裝的火拍反覆大力拍打地下,阻隔火種與空氣接觸。作為隊長,更要即時判斷火勢改變,李汝達說:「火場隨時風雲變色的,我們可能順着風的方向從尾部開始打,可能打期間,風向又轉,危險就在這裏,可能由南風,忽然間轉回東風,你是不是要立刻轉變?」
當火種已經不再燃燒,他們還要用火拍檢查灰燼裏頭的顏色,以確保完全熄滅,否則繼續淋水及拍打,以免死灰復燃。「如果我們不做這個清理火場的舉動的話,就白做的了。」黃榮峰說。清理及離開火場後,再由農林主任評估火場受影響面積、樹木受損數量等,進行經年的復修工作。
一齊走 不會丟低任何人
「進入火場是一件高危的事,我們也不希望有同事因為打火而受傷,還有我們打火的工作是一齊共同進退的。」對黃榮峰而言,打火隊最重要是保障市民及員工的人命安危,萬幸的是,每次都能成功滅火,未有任何同僚傷亡。「我們不會遺留任何一個夥計,我們要打火,就一組人一起去打。我們可以走的時候,就不會丟低任何人,就一齊走。」
「有默契是基本喇。」李汝達的滅火隊隊員年紀都比他大,他看似是後輩,但彼此相處和執行任務都有份默契。他說與同僚工作的時間比跟家人見面還要多,「分分鐘親過屋企人。」

火熄滅了,故事卻未完結。黃榮峰分享,大棠苗圃每一至兩年會培植長至兩至五吋的小樹苗,再交由他們在每年三至五月進行植樹,山火過後的土地是優先植樹帶,然而「最少要五、六年時間,你才可以看到由一片頹垣敗瓦變回一片綠色;如果是一些比較高大一點的樹,可能一米多,你都要等大概十年;如果要變回一幅林的話,就要二十年以上。」
每次撲火他都覺得好可惜,但是,「但樹可以再種,人命傷亡發生了就回不了頭。」

經常被誤認消防員
「我們打火隊經常被人誤會是消防員的成員。」李汝達笑說,「我們會告訴市民,我們郊野公園的滅火隊,除了日常基本維修工作,到打火季節,我們都會加入打火隊去進行滅火工作。
脫下防火衣,那件鮮藍色工裝才是他的日常。自在的山林、同事的默契及市民的反饋,讓他心甘情願留下來。「都是喜歡做,始終做落有感情,做了好多年,由開始甚麼都不懂的時候,跟着老師傅一邊學一邊做,做到依家熟手了,可能修完級或者做完不同的維修工作,見到市民用得開心,我們都很開心,有種滿足感。」
接下來是清明時節,黃榮峰說,雖然他們無法得知起火的原因,但在「火季」發生的山火多數都接近墳區一帶,事後亦會在現場發現香燭冥鏹,估計市民未有完全撲熄火種就離開,引致火警。他提醒市民要在指定地方生火,並在離開前確保火種完全熄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