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六十五歲之前，我經歷過成千上萬「幾乎」發生的事件，總是上天注定我大步檻過，有辣有不辣。今鋪揀我過了這個法定退休年齡，隆而重之避無可避，雖然我試過三次破產邊緣，但有法子閃身而過，今次，神仙難變。
自小天生懂心術，成功率百發百中，十五二十時，偷得鄰家電單車當馬騎，撞入貨車尾，車毀人未亡，為求祖母心痛袒護，騙說子孫根受創，轉移焦點，累她賠車兼苛責我父母疏於教子。凡事舊瓶舊酒不再飲用，索性每次找適當關口向被騙的人講出真相，用痛改前非來再落藥。
永遠不打算，不心軟，不幻想，去原諒自己。愈死過翻生的味道，好過七十年代小兒科的迷幻藥。回想錯過升學的日子，父母心如止水，開始用以毒攻毒來處理我，送我出門去山寨大學，用真金白銀買試卷買學位，只有短暫的季節，我有幾分鐘想過值不值得用童軍刀割大腿，流血不止總會死得去。這些都不值得長篇大論，我有變化，有精神分裂，有遇上比我不堪十倍的人，恭喜廿二歲，我早過同年紀的，扮演另一種人。
中間的四十多年，湊合到本地人的貪念，發達完再發達，永遠放在第一位，上廉署不飲那些咖啡。殺人放火姦淫擄掠可免則免，最忌提早有報應。對女人男人都沒有積極的興趣。出遊對空中交通工具棹忌，坐頭等艙遇空難，先過經濟艙最後一排歸西，一切享受都在一張牀位，偷歡要逼在廁所解決，比起踎在監房，都有幾呎地做健身有涼沖，得閒得滯，還考到博士文憑。我一直都不追求自由有那麼可貴。
做人行入第六個鼠年，爛溶溶的起身，撻落爛溶溶的牀，不必再用廿四小時做單位。要死不困難，自殺最醜怪，感染肺炎就死得很快很爽脆，頂多咳幾小時。
我仍有踏入這間吉屋執手尾的權利，值錢的都被人移走。享用過不長不短的年份，到處都還嗅得到我這個前屋主的煙味。通常那些電影，就會飆起陣陣小提琴配樂谷觀眾流馬尿，我八歲也拉過幾個月，只留下無聊的印象。
在閣樓的工人房，堆滿了無人有責任清理的廢物，神推鬼㧬，分別有清盤睇漏了的遺物，我大兒子小學時的名牌手風琴，已無法拉得動，二女兒中學畢業時，從東京帶回來給她的手信，四十年前有個叫做奈良美智的畫家，專畫好人有限的大眼大頭妹，我無藝術細胞，覺得我養大的那個潑貨就是這副貓樣，如今幅幅可賣到原價廿五倍。靜靜雞拿去私幫出貨，可捱過這四年破產限制期的濕滯。
他們兩個已發誓不想再見到我，牙齒當金使，這方面似我，永不後悔。
我把煙頭擲在地板，周圍已無有分量的垃圾，足以令這間空屋付諸一炬。
大半世講得太多粗口又太流利，又無新興用語。文縐縐的充一下場面：「哀莫大於心不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