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奕華：沒有「威脅性」的夏蕙蘭

荷李活黃金時代的女明星，不是每位都有於華人觀眾user friendly的翻譯名字。大牌如比堤．戴維斯、鍾．歌羅馥、慧雲．李，該放標點還是要放，除了嘉寶和夏蕙蘭。

嘉寶是取其姓氏，夏蕙蘭也是。嘉寶看上去很矜貴，夏蕙蘭卻貼近儒家傳統太多了，「蕙質蘭心」的大美人，誰能不喜歡？何況演過的角色，氣質，行徑，也和她的中文譯名出奇匹配。

以無人不識的《亂世佳人》（一九三九）為例，當郝思嘉（慧雲．李）是野性難馴的貓科動物，夏演的瑪蘭妮，便是典型的理想女性。外形縱難與郝思嘉相比，但她的內在美是全書最閃亮的……不只是星辰，而是「太陽」。

《莫負春宵》（1941）是夏蕙蘭成功與華納兄弟解約後演出的首部派拉蒙電影，也是她首次提名奧斯卡之作。本來雙喜臨門，沒有想到，電影中她的角色從副選封了正印，現實裏，另一位女演員卻是「後來居上」奪后：《深閨疑雲》給鍾·芳婷贏了最佳女主角獎，但此後，她與姊姊夏蕙蘭的不和，便從傳說成為有贓有證的定案。

在《公主嫁到》（1943）的劇照中夏蕙蘭終於佔了個C位。到底是歐洲不知名小國的公主，因畏懼飛行，上機前吃了太多安眠藥，最後得由空姐幫忙，把她送到飛機師家中睡到醒，一覺醒來，孤男寡女，她身上還是他的睡衣，他也還不知道，她是「金枝玉葉」。這橋段如果似曾相識，也是「後來居上」的柯德莉·夏萍太搶鋒頭。

郝思嘉當初是為了她愛的表哥艾殊利說過「我是喜歡你，但和我的性格更相近的，是瑪蘭妮」而答應瑪蘭妮兄長查理斯的求婚。但是應該連郝都沒想到，自私、任性如她，在跟瑪蘭妮朝夕相處後，也沒法不被集繞指柔與百煉鋼於一身的表嫂所折服。

丈夫心底還有一個人，但瑪蘭妮從不懷疑自己。把「情敵」保護在羽翼下，哪怕外界處處蜚短流長，只要是對郝思嘉好的，她都全力相挺。

她們在南北戰爭開火後，均投身救護工作，自小養在深閨，郝思嘉一見傷兵血肉模糊，不是被嚇哭，便是嘔吐大作。瑪蘭妮呢？難受是一回事，救人卻不能先被看見自己「花容失色」。勇敢，成熟，瑪在郝沒有肩頭靠傍的日子裏，就是守護天使。

後來艾殊利在戰場失蹤，瑪蘭妮開始心力交瘁。到艾殊利平安歸來，她懷上第三胎後小產，這位名副其實的「亂世佳人」才把郝思嘉叫到病榻前，委託她在自己死後，代為照顧兒子和丈夫。

沉穩大氣如瑪蘭妮，在夏蕙蘭演來，當時妙齡廿三的她，先要「淡化」本人的少女氣息。這倒是與我們的戲曲文化不謀而合。於是忽發奇想，換了瑪蘭妮和郝思嘉由粵劇紅伶來演，慧雲．李不是紅線女便是白雪仙，夏蕙蘭想來想去只有芳艷芬。

女明星是製片廠的「產物」，但她以「夏蕙蘭定律」從此改變加諸演員身上的不平等條約。以控告華納兄弟公司馳名，因她不接受一紙七年的合約不是以年數計算，卻是要做夠二千五百五十五天。官司勝訴後，回復自由身之餘，她還購下亨利·詹士小說改編的舞台劇給大導演威廉·威勒執導，拍成替她拿下第二枚奧斯卡影后獎的《斷腸花》（1949）。

也不知道是不是夏蕙蘭絲毫沒有「威脅性」的關係，在扮演《亂世佳人》的「完美女神」之前和之後，她在不少作品中都是「另一個女人」。

早在一九三七年，她便是比堤．戴維斯與李斯利．侯活合演的《我追求的是愛》中，以「超級迷妹」身份介入一對偶像明星「要結未結」的婚姻。嶄露喜劇才華之外，也與戴維斯種下情誼，在二十七年後，她仗義跨刀（有說是瓜代臨陣失場的鍾．歌羅馥），演出《最毒婦人心》（一九六四）。

光看劇照，夏蕙蘭「必看」之作中不少是兩女配一男，她卻從無與合作的女星傳出「不和」或戲分之爭。只有一個名字構成嫌隙，偏偏那一位卻從無與她同場演出：親生妹妹鍾．芳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