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來,經過多番回想,我對李翰祥版的《西施》(一九六六)印象「深刻」,有多少不是基於飾演西施的江青,卻是飾演吳王夫差的朱牧,因為,才六、 七歲的我,隱隱約約,已經感受到「男歡女愛」?
「深刻」加在括弧之內,是數十年後才第二次看《西施》,有些場面完全就是第一遍。譬如江青的出場,頭上梳了丫髻,長的不是娃的身高,但應該就是十歲出頭的小孩,但有個人勇氣,擋在一個比她小的妹妹身前,對着吳國士兵和他的劍尖吼叫,「先殺了我吧!」
其他的演員,如范蠡大夫和他的飾演者曹健,便一直沒有認出來,飾演伯嚭的洪波,連他有份演出也是後知後覺。然而,夫差和朱牧,卻成了日後被我對上號的標準。看李晨風版《西施》(一九六五)得悉夫差是張錚,一則以喜,想由他演來一定不會只是個「歹角」,也一則以懼—不是年輕,是幼嫩,故此,那落腮鬍在他臉上,就是化妝易容。
朱牧當年也不大,可鬍子在他臉上,是長出來的。不要問我六、 七歲的「娃」怎麼分辨得出「真/偽」的吸引力,但我記得夫差這個「人」把我從一部「古裝歷史大片」帶到一男和一女的另一個世界裏去,是朱牧的功勞。證據之一,便是第二次看《西施》和第一次看時對那一幕的記憶一模一樣:當西施走進夫差為她建蓋的「館娃宮」,踏上那道如同琴鍵的「響屧廊」。
那,也是江青在以「西施」為名的傳奇電影裏最發光發熱的一幕演出。當年,《西施》以上下集發行,上集「臥薪嘗膽」,主題是越王勾踐的忍辱負重,前半部幾乎都是環境在說故事。第一個鏡頭是戰船離岸邊不遠的海上在燃燒,灘上屍骸遍野,像剪掉了登陸大戰場面的《雷霆救兵》(一九九八)。之後是夫差「逼降」,勾踐辭廟,雖說導演是把過去給大片廠拍宮幃片的模式繼往開來,只是這一次卻要發揮香港所無台灣才有的地利優勢,闊銀幕的畫面,都在借用海天的無際無邊,從而突出成王敗寇的並置,實則是磅礡與蒼茫的對比。
唯是當中後段戲分回到片廠裏,「女人」的空間,西施的力量,才得以被釋放。先是經歷一場與上大夫伍子胥的鬥智,再通過「考核」,成了「寵愛」,美人計才正式上演。導演給「投懷送抱」設計成不是任何「狐媚女子」都能勝任的任務,亦是給江青量身訂造的「武器」:舞蹈。
第一步踏到樓梯上,發現它會作響的美人,臉上露出半信半疑的神色,忍不住再以足尖代替手指,輕輕一拾往上走去的第二步,馬上傳來縈繞周圍的音符,樂得她長了翅膀似的飛上亭台的最高一層,那裏有那把她接住的,和她一樣狂喜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