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奕華：姐姐們的困境

近期一檔綜藝節目《乘風破浪的姐姐們》，冠名贊助乃某品牌的「貴婦膏」，宣傳口號是「無懼年齡就要贏，姐姐都塗ＸＸＸ」。「她」既是真人秀，又是在三十名知名度不一，但年齡全是三十「加」的女藝人中挑選五名「能歌善舞」的「女團」成員，以印證「少女時代」不是女性唯一的黃金日子，有志者事竟成，且看小至三十出頭，大至五十有二的「姐姐們」，在一役又一役被觀眾票選定生死的淘汰賽裏，能否逆流而上，再創新猷。
也就是說，身為前輩，與一羣後輩跳起「宅舞」（給宅男看的舞），手腳不能怠慢，內心也不可有絲毫掙扎。聲色藝三項全能是「女人在江湖」的基本，從前覺得這是出於「男性凝視」的定律，但在《乘風破浪》錄製現場手執投票儀器全是女性，從她們評分反映的喜惡來看，「女性凝視」也沒跟男性目光相差太多：「酷」、「炸」、「燃」等最被推崇的標準，莫不是追求讓腎上腺素飆升。
今日的「姐姐們」，如是讓我想到昨日的「姐姐們」。今日的女神、偶像，可以在最快時間內成為被熱搜的對象，以《乘》為例，「姐姐們」速成苦學，不就是求努力的成果足以突圍？昔日的「老好姐姐們」便沒有這種「機緣」，只能三十歲始便接受演出「媽媽」的角色。到了四十和五十，「一夜翻紅」更是異想天開，就連保住第一主角的位置，也不能全仗寶刀未老。

六十和七十年代興起一波老牌明星復出類型片，其中最老而彌堅一部，是「宿敵」比堤．戴維斯與鍾．歌羅馥由銀幕下鬥到銀幕上的《蘭閨驚變》（1962），片中兩大女明星不懼撕破臉的鬥法，造就了票房奇蹟。但是沒有人會想到氣質優雅的夏蕙蘭也會改變戲路，接拍由題材到處理皆聳人聽聞的《籠中貴婦》。

一九六四年的夏蕙蘭，芳齡四十八。《乘風破浪》中游刃有餘的寧靜，也是四十八。但夏蕙蘭一九六四年拍攝的兩部電影，卻是鋌而走險。一部是片中大部分時間她被吊在半空（一座停了電的升降機）的《籠中貴婦》，另一部是為比堤．戴維斯跨刀，代替臨時辭演的鍾．歌羅馥演出大反派的《最毒婦人心》。
雖然看上去依舊雍容華貴，只是兩部電影皆不屬於令人對夏蕙蘭留下美好印象的「傑作」：《籠中貴婦》的她全片都處於歇斯底里狀態，又因甫開場已被電梯困住，整部戲只見她愈來愈衣衫襤褸。其中最具驚嚇效果一幕，是她從低胸衣裳中拔出利器，直插拖曳她的壯漢的雙目。
惡評氾濫可想而知。堂堂兩屆奧斯卡影后接拍「爛片」，被時代周刊譏為「情願當怪物也不願意被忘記」，「晚節不保」的譴責呼之欲出。是直至數十年後才有評論替該片翻案：「確實反映六十年代的社會面貌。」

冷手執個熱煎堆，最後《最毒婦人心》不是戴維斯與夏蕙蘭一時瑜亮，而是飾演忠僕的阿格妮絲．摩爾海德獲得奧斯卡提名，又斬獲金球獎最佳女配角。其實片中還有第四位「老好姐姐」，便是曾在一九四一年憑《偉大謊言》獲最佳女配角小金人的瑪莉．阿斯特。該片的女主角，是戴維斯。

原本夏蕙蘭的角色，是由鍾．歌羅馥出演。《最毒婦人心》的構思，其實是《蘭閨驚變2》，原班人馬加上兩大老牌女明星再度「冤家路窄」，理應是票房保證。無奈開機之後，比堤與鍾的心結有增無減，最後是鍾以健康理由辭演，慧雲．李與英格烈．褒曼又拒絕了接棒，終於是比堤親自邀請，導演遠赴瑞士登門拜訪，才鎖定了真命天子是夏蕙蘭。

《最毒婦人心》的反響雖與《籠》大相逕庭，但七項奧斯卡提名中以技術獎為主，唯一演員提名是最佳女配角的阿格妮絲．摩爾海德，兩位大女主角戴維斯與夏蕙蘭故此未因「無懼年齡」而在之後的星途上「乘風破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