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老生掛帥的《大富之家》(一九六三),女主角也是熟齡花旦嗎?答案恐怕和純然的家庭倫理片不能一樣。
踏入一九六〇年代,每一回吳楚帆、張瑛親上火線的時裝片,號召力不分伯仲的女演員,大抵只有白燕,因為人到中年,同代女星又還活躍幕前的,實在已無幾人。白燕和張瑛的配搭在一連串鴛鴦蝴蝶派的愛情電影後,已到達某種「民國疲勞」,再發展至息影的一九六四年所拍的《瘋婦》、《血紙人》、《鬼新娘》,隱約有着與荷李活大女明星比提戴維斯與鍾歌羅馥事業後期的相同步伐:拍完一部驚慄片,又接一部恐怖片,個人魅力主攻的市場,明顯由美貌與演技,轉向奇觀與cult。
白燕當然沒有──也不可能──踏上那一條不歸路,即便類似作品還有《吸血婦》(一九六二)和《狂人塔(上下集)》(一九六三),白燕在戲中的角色都不是帶來驚嚇的一個。永遠賢良淑德的她,若不是受上一代的迂腐所累,便是為虛偽的奸人所害。所以,和歌羅馥與戴維斯的「怪胎」恰恰相反,她在任何情況下所堅守的婦道,使該幾部乍聽有着黑色電影潛質的「另類之作」,最後仍然相當「主旋律」。
比較起來,吳楚帆與張瑛便較為bad boys──在《大富之家》裏,一個是臨老入花叢,一個是送羊入虎口,而且,兩人的對象,都是年齡比他們小上一截的「世姪女」林鳳。
是的,《大富之家》的男演員中,除了吳與張,第三位已是新人杜平。他在劇情安排的錯摸橋段下,交上了中學教師的林鳳做女朋友,他們都是大好青年,姻緣路上便該一帆風順,只不過,電影的另一條線,卻擾亂甚至近於摧毀有情人終成眷屬的結局,因為女教師林鳳有個孿生妹妹也是由林鳳飾演,撇開姊姊不知道有妹妹的存在,最壞人好事的,是世界實在太小了,誰叫妹妹林鳳竟然是出賣色相賺飯吃的「歌女」,又,對她色授魂予的裙下之臣,還包括杜平的父親,吳楚帆。
這還不是最巧合的。更無巧不成冤家的,是逼迫「歌女」林鳳助他設下天仙局的高魯泉,其實只是養父,天真機靈並且沒有道德包袱不算沉重的這位香港柯德莉夏萍,原來生父並非別人,正是吳楚帆的「弟弟」(沒有血緣,只是片中吳父收養的義子),張瑛。
《大富之家》這戲名,在一個由失散、錯摸組織而成的戲劇世界裏,無疑起了很大的諷刺作用。五十餘歲的「老」男人垂涎年華雙十的玉女的青春活力還不至罪大惡極,他最不應該的,是狼披上羊皮,扛着曉以大義的旗幟,勸喻歡場女子離開大好青年的兒子──和杜平出雙入對被看見的女教師被馮京馬涼地錯認是「歌女」──與此同時,他卻是在打將兒子的女朋友(如果不是一場錯摸)據為己有的算盤。
就是在林鳳面前,兩位影帝級的男演員,成功給對手戲注入了力必多和費洛蒙。
在芸芸老好粵語片中,《大富之家》亦由於片中的吳楚帆「忽然後生」而成為某種cult趣味。
意思是,你我大可放下劇情合理與否,只是集中享受吳楚帆像老來羅拔迪尼路般,在羅曼蒂克的氣氛下,與Anne Hathaway談一場「不用埋身肉搏」的拍拖戲。而憑良心說,《Intern》(二〇一五)中的隔世代情意到底被太小心翼翼的處理,反而在《大富之家》中,吳楚帆不介意豁出去,連睡衣都換了,還向林鳳要拖鞋,林隨手塞給他一對粉紅色的,吳笑說:「乜咁香艷嘅?」
那一問,教我莞爾,因為我看見演戲的人很enjo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