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個家庭都有一隻黑綿羊,而我媽媽長大的家庭裏,那隻黑綿羊就是她三個妹妹其中一位,排第三的雲姨。
雲姨沒有自己的孩子,但只有幾歲的我會叫她媽咪;每逢周末到外婆家,除了有我最愛的外婆外,還有未結婚的兩位阿姨和舅舅跟我玩;據說,我曾經以為雲姨是我的媽咪,所以他們都為了我替雲姨改了一個別名:咪咪。
什麼時候我停止叫她咪咪呢?大概是青少年時期吧,自動自覺改口,理由很簡單:我青少年嚟㗎嘛,好型㗎嘛,咪咪這兩個字多老土啊,怎樣叫出口呢?從我覺得自己已經長大好型開始(大概8歲),咪咪就變成雲姨。每次有雲姨在的場合,都分外有生氣;每星期都有家庭聚會,媽媽與三位姊妹都會自然地坐在一起,我特別喜歡在雲姨身邊聽她說話,而她也似乎對我特別好,對我像對其他大人一樣,跟我有說有笑。
我家很草根,很傳統,到大牌檔打冷是我們家族活動的一個重要環節,幾碟小炒,幾瓶啤酒,唯一跟傳統男人們一起飲的女性,就是雲姨。大人們打四圈時,雲姨總是四方城內唯一女將,跟其他男人們平起平坐,章法快、狠、準;但是,媽媽總是不喜歡雲姨,主要因為以下原因:
一)她喝酒(哇,型!);
二)她會講粗口(哇,好型!);
三)她常常講語帶相關的鹹濕笑話(哇!型到一個點);
四)她常常打麻將(簡直是我偶像)。
如果媽媽自以為是全家最體面的大家姐,雲姨就是媽媽的死對頭;雲姨會用很幽默的方法奚落所有人,媽媽就會皺起眉頭說她為老不尊。不喜歡歸不喜歡,姊妹始終是姊妹,每當雲姨說鹹濕笑話,大人們總是笑得很開心,包括媽媽,我就在一旁聽得心花怒放,每一次整體氣氛都是歡樂的。
我記得雲姨好喜歡蔡瀾先生。我所知道的蔡瀾先生是一位食家,我知道雲姨特別喜歡吃海鮮,就問她:因為他在電視介紹海鮮嗎?
「因為佢個樣好鹹濕,我最鍾意男人鹹濕。」雲姨嘰嘰地笑,媽媽就在旁皺起眉頭,生氣地說:阿雲呀!其他大人們就笑得更激烈。雲姨好像繼續說了有關海鮮的什麼,應該也是很色的,但我已經完全記不起來了。
後來我才明白,雲姨的幽默有很多時候是因為對抗生活的坎坷,甚至生命的玩笑。一向最有型的雲姨,十幾年前患上乳癌末期,只有五十多歲的她,接受化療之後反應不太好。最後一次我們到醫院探望她,雲姨已經不能正常說話,很辛苦,但她一張開眼見到我們,就氣若游絲地告訴大家:剛才我發夢食爆棚。
不久之後,雲姨就離開了我們。
至今,每次我想起這件事,我仍然會會心微笑。只是,遺憾我從來沒有機會跟雲姨打四圈。我的咪咪,希望你在那邊長摸長有,閒時能夠跟像蔡瀾先生一樣的朋友一起吃海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