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虫畫廊掛滿他的字和畫,每一幅都反映了這位智慧老人的價值觀,給人無限反思。
「為什麼我叫做阿虫?如果我自我膨脹得充滿了整個空間,便沒有空間給別人生存了,把別人都逼走了,所以我把自我縮小,那我才有足夠的空間給別人。」這是香港著名漫畫家嚴以敬當年接受林燕妮為《明周》所寫的專訪時的自白,也是他的畫作《但願人人有空間 天下眾生盡開顏》的部分解說。
八十五歲高齡的阿虫,因突發性心臟衰竭,在美國時間八月十一日清晨於洛杉磯家中安詳離世。喪禮將會按阿虫生前的意願,以簡單的佛教儀式舉行,遺體火化後,安奉在洛杉磯的西來寺。
很久以前看過一篇關於阿虫的文章,內容大意是有一回阿虫在自己的畫廊裏,目睹有人偷取他的畫,他裝作沒有看見;別人問他為什麼,他說不想令對方尷尬,因為那人就算是偷,也是一位「雅賊」。
九十年代中,阿虫在《明周》B書發表畫中有話的專欄《虫說虫畫》;二○○一年至二○○三年間,與前主播黃德如在《明周》A書合作《醫食同源》專欄,她撰文,他寫畫。我因工作關係與阿虫接觸,他的確人如其畫,是一位溫暖隨和的好好先生。
林燕妮當年專訪阿虫,請他挑選一些自己的作品,透過他的畫來暢談人生;本文所有「阿虫說」,均引述自那一次的訪談。
「現在很多人對我很好,很多人幫忙,原因是我把自己縮小,很多人可以進入我的世界。你對人不執着,別人亦對你不執着。
「我真的覺得自己不算什麼,人們說很多人認識你啊,我算是薄有名氣吧,但我感到自己是一個『浪花』,都是海水的一部分,是大海的力量把浪花推起來,很快又變回海水。」
阿虫一九三三年在廣州出生,來港後曾做過學徒、小販等工作。六十年代投身漫畫界,以真名嚴以敬繪畫政治漫畫揚名;八十年代,他移居美國後再度回港生活,開始以筆名「阿虫」創作生活小品的漫畫,畫作充滿正能量,比昔日的政治漫畫迴響更大,影響更深遠。「想想,如果我是那個政治人物,我可能比他更狠。」從此他不再罵人,因為他覺得罵人很無聊。
「我並不是快樂的小孩,因為當時是第二次世界大戰,整個大環境很艱苦。那時物質缺少,我小時只面對一個問題,那就是『生存』。
「小時逃難我試過沒飯吃,雖然有『救濟飯』,但小孩子走得慢,去到已經吃不到了,唯有飲洗鍋水,洗鍋水裏面有些食物渣滓的。
「我跟一般人對環境的看法不同,老一輩的人想法都是抑制的。我比較寬容,與其學習抑制用錢,不如練習一下沒有錢時怎麼過日子,吃麵包都很快樂的。」
談到在美國的生活,「我不懂英語,曾經作過最壞的打算,那邊的房子每間都很漂亮,我可以一天畫上二、三十幅畫,挨門叫賣,那樣都過得活的。結果沒那樣做,我替人裱畫,修理汽車,做木工;我本來不懂修車刨木,人其實是很容易適應環境的。
「環境可以迫出很多能力來,英雄都是時勢造成的,比如我現在常被邀到大學講學,我本來最不善辭令,如今啊,一講便不能收聲了。」
「我不懂英文,曾經讓對方給我中文合約看,對方說英文合約是一樣的,我簽了之後問律師,原來是完全不同的。算了吧,到緊要關頭頂多拉人封舖,以後幾十年的創作版權都歸你?那我便什麼都想不出來,給你一疊白紙你要不要?很多事情講得像很大的一回事,到時難得糊塗的又沒事了。我簽什麼都無所謂,反而最怕有人在旁喋喋滔滔的給意見,那令我更煩。」
「胸懷闊過人,就是開心過人,包容量大了,開心便會多了。我本來是個小器的人,漸漸才寬大了。少年時,人不罵我,我也罵人;中年時,人若罵我,我必罵人;老年時,人若罵我,我不罵人了。我的畫和我的字都是夫子自道,生氣時我一定先找出原因,原來大部分都是小器問題。不單對人,對自己都要胸襟寬點,要好大的看這個世界。」
阿虫說他不主動約人找人,十多廿年沒見面的朋友,一旦重逢卻像從沒有分別過似的,所以他自稱為「武俠小說中正邪不分的人,好像很多情又好像很無情。」
阿虫走了,留下的是一個充滿智慧與正能量的寶庫,等候喜愛他作品的朋友去發掘和擁有。
《明周》A書的《醫食同源》專欄,阿虫用食物作畫,帶出人生哲理。
《明周》B書的專欄《虫說虫畫》,阿虫用較多文字分享他的所思所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