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健峰.小說空間

丁健峰:心跳呼吸正常

「醫生,我失眠。」「你睡不着的時候會做什麼?」 「這……講出來會有點害羞。」「姑娘,你先出去吧。」 「我,會看照片。」「嗯。」 「我都在看自己小時候的照片。」「看完睡得着嗎?」 「睡不着啊,倒是愈看愈精神。」「為什麼呢?」 「我會想,如果能回到過去,該有多好。」「你很不滿意現狀嗎?」 「不是,但可能可以好一點點。」「最想回到什麼時候?」 「小學六年級!這樣我就可以用功唸書,升讀更好的中學。」「你的好朋友都是中學同學,你用功讀書,或者就不認識他們了。」 「也對。醫生,你會失眠嗎?」「偶然。」 「那你會怎樣處理。」「這……講出來會有點害羞。我會看影片。」 「嗯。」「看我兒子和女兒小時候的影片。」 「看完睡得着嗎?」「睡不着,愈看愈精神。」 「為什麼?」「光陰似箭,真不捨得他們這麼快就長大。」 「醫生,你這樣不算失眠,只是因為你老了。人老了就喜歡回想過去,失眠時候沉溺在以前。」「身體各方面沒什麼問題吧?」 「沒有,心跳呼吸正常。」「那出去付完錢就可以走了。」 「不開藥給我嗎?」「沒有藥可以對抗年老的。」 「唉,要是回到六年級,用功讀書,長大當醫生,閒聊兩句,不開藥,也有錢收,多好。」

5 年 ago

丁健峰:紙巾惹的禍

「出街帶紙巾,溝女加十分。」因此,他一直紙巾不離身。 時移世易,紙巾的味道突破常規,除了無味或薄荷,還有各類花香。起初,他堅持用薄荷味,但當有其他味道上市時,便馬上給貪新厭舊了。隨即,他轉換味道。異性正打噴嚏,他連忙遞上紙巾,沒料到對方的氣管再受刺激。「是什麼味道?」「茉莉花!」他得意地說。「我對茉莉花敏感的呀!」 「小姐,在下蘋果木。」異性與搭話的男生四目交投,眼神之間電光頻頻,他旋即被遺棄。 更換紙巾不難,但存放在他的家裏,總共有「一千分」的茉莉花味紙巾。他及時想起歐洲的朋友時常抱怨,外國沒有堅韌紙巾,於是便將一百包紙巾打包成禮物,郵寄至歐洲。 「喂,阿發!謝謝你的聖誕禮物呀!」「喜歡就好!」「不是我喜歡呀,是外國的女生很喜歡呀!你知道啦,她們常常不洗澡嘛,你寄來的紙巾又堅韌又有花香,她們沾一點水抹抹身子就可以睡覺了,多方便,我替她們答謝你呀!」 為女生,他帶紙巾,太多紙巾,又造福了歐洲人。他自己呢?其實他一點也不愛用完即棄,於是他不求加分,棄用紙巾,改用手帕。 「哎呀!」一位小姐仆倒在地,膝蓋流血。「拿去吧!」小姐接過手帕。有父母的婚姻作證,阿發相信老土的愛情定能開花結果,於是自信滿滿的目送女生的背影。突然,女生回頭,「我要怎樣把手帕還給你?」 「來,記下我的電話,6349XXXX。這個周末我能為你預留時間。」

5 年 ago

丁健峰:加大碼

風格的形成,都是由模仿開始的,因而偶像的舉手投足,確實可以左右年輕人的青春。 音樂家輝翔如今每次出現,總是西裝筆挺,難以想像他有一段日子,時刻穿著加大碼的衣服,把本來就矮小的身形更顯笨拙。後來輝翔發現,自己並不喜愛寬大的穿衣風格,卻有那一段過去,是因為他曾仰慕一位饒舌歌手。所謂,風格的形成,都是從模仿開始的。 藝術家都有多愁善感的特質,感性之中,離不開念舊,雖然過去已在身後,可是輝翔的衣櫥裏一格,仍然放滿當年的加大碼T-shirt,不忍丟掉。女友有次擅自打開衣櫥,發現加大碼T-shirt時猶如發現寶藏,「我以後不用買睡衣了!」原來女友特愛在家裏穿著加大碼衣服,着迷那份不受局限的寬鬆感覺。 女友在家中走動,輝翔的眼神總纏繞在她的身上。不是重新愛上大碼衣服,而是沒想到青春的黑暗時裝歷史竟然可以被活化。女友好奇一問,為何會有那麼多寬大T-shirt?輝翔講,「從前喜歡周杰倫嘛,他以前都是穿大件的衣服。」輝翔只透露了一半,其實當時有勇氣購入加大碼,是因為對將來有信心,覺得自己之後還會長高。可惜事與願違,導致衣櫥的一格背負着遺憾,失望。 「以前我最愛拿哥哥的衣服穿,他都買加大碼,以為自己還會長高,結果最終一七○也不到,所以全被我當成睡衣了,沒想到你也有很多睡衣!我和哥哥感情很好的,看來我喜歡的男生都有相似之處呢!」

5 年 ago

丁健峰:跟蹤平凡人

「有試過跟蹤一個人嗎?」他問我。 「沒有。」平常事不等於平凡,如社區內的長者,就常給予他這樣的感覺。交談也不夠深入,他想從旁觀角度觀看他們的生活,於是跟蹤了一位長者一天。 被選中的長者,時常衣衫襤褸,明明已經退休,卻每天好像在工地工作一樣,泥土,油漆,總黏在他的身上。 早晨,他在公園埋伏,知道對方每天必然會到公園晨運。隨後伯伯踏上回家路,不消五分鐘又再出門,但多拿了個水桶,藏在裏面的,是各樣的維修工具。一路,他往山上走去,無懼二千級樓梯,陡峭的斜路,伯伯健步如飛,轉眼去到山腰。山腰的路段,路況不平坦,路旁的空地,擺放着多塊大石頭,伯伯把石頭一塊一塊的拿上斜路,石頭重量不輕,他搬得大汗淋漓,而梯級已完成一半,伯伯欲把梯級建到山頂。 山路的搭建只持續到中午。伯伯下山午飯後,又去到海濱長廊。被「山竹」吹襲過的散步徑面目還是瘡痍,鋪設路面的磚塊在旁待着。伯伯一來,就拿起磚塊修復路面。「看到這裏我就看不下去,現身幫忙了。」朋友說。 那日,他得出結論。為何香港近兩年都是全球最長壽之都?除了醫療配套完善,還關係到此城密集的人際關係。人長壽健康,很大程度也因為得到陪伴和關心,香港看來冷漠浮華,但只要留心,隨時隨地,還是充滿善良和關懷,山路與海濱背後,便有一位證明。

5 年 ago

丁健峰:夢中人

平地一躍,他已去到長江中心的頂樓,再用力一跳,瞄準IFC的光芒頂樓。幾下的跳躍,他幾乎不需用力,大腦只需下達指令,身體就展現超越常人的潛能。在IFC的天台望向西環,夕陽正往海裏融化,他再跳躍,向所剩無幾的太陽飛去,溫度愈來愈高,臉龐愈來愈熱,「鈴鈴鈴!」鬧鐘響起。 家謙張開眼睛後,得意地笑,因為又一個晚上,他可以控制夢境。科學家說,凡能控制夢境的人,均為人上人,繼Leonardo DiCaprio之後,又一人才橫空出世了。 每逢睡前想着希望夢見的事,夢中情景確實在家謙的預算之內。他嘗試用這能力,與很久不見的人見面。 他降落在一個籃球場。有人輕拍他肩膀。回頭一看,果然是他想遇見的人。「你好嗎?」「好!很好!」家謙端詳他的臉,衝口而出,「死亡之後,有什麼節目嗎?」 「呵!每天也在這裏做運動囉,還是會留意賽馬啦!」家謙在心裏響起說話:「我很想你!」阿公好像聽到了,拍一拍家謙的頭。「來,阿公,我表演給你看。」馬上,家謙跳到三十樓的高度。俯瞰地面之時,阿公也緊隨其後,「我也可以!」 「嘩!要不要跳去西環看日落。」阿公揚手示意,「You first!」落日餘暉裏,阿公一直拍家謙的頭,愈拍愈大力,弄得他從夢裏醒來。 「醒來啦!」是母親拍打家謙。「我剛剛和阿公去看日落啊,他還說英文呢!」 「你有沒有問他賽馬貼士呢?這樣你就可以一直和他看日落,不用上班了!」

5 年 ago

丁健峰:圓場

「寫作是件很困難的事啊,每天要想新題材,想情節,但偶爾,也可以寫朋友的經歷吧。」「這個,看情況吧。」 「我太太看了你上星期的小說,她說記得我在婚宴哭得很厲害。」 「你那時候感觸嘛,也因為你愛她,就哭成淚人囉。」「但你不是這樣寫。」 「小說嘛,都是虛構的。」 「我太太還在書櫃找出一個盒子,那是我用來放前女友的信件和禮物的,現在鬧着要我交代清楚。」 「說起來好像與我的小說不相關了,那鞋盒會不會才是事件的藥引呢?」 「你少來!婚禮那日你整天在我身邊,和司儀聊天時還是你負責斟酒的!我已解釋了我有多愛她,也解釋了不把鞋盒丟掉只是因為一時忘記。」 「一時忘記?你可是巨蟹座呢,我是你太太的話會馬上把衣櫥也翻一翻,一定會再找出兩個盒。」 「總之下篇小說,你就為圓場一下,啊……講那男主角其實最愛太太,淚水中從來不帶想念前度的成分。」 「這樣有點勉強,何不就直接寫,你約我面談,然後我從你誠懇的眼神裏發現看錯了,你最愛的原來是現任,而且向來吝嗇的你,竟然還在膳後請客,更顯你對這份愛的堅定呢。」 兩天後,我收到短訊:「我太太說,她相信我們經歷過的一切,相信我對她的愛,那盒子,她說每個人都有過去,最重要是我捉緊了現在,還對我道歉,她不該把小說人物誤當成我的,所以不用幫我圓場了。」 「但我已交稿了。」

6 年 ago

丁健峰:婚宴後台

距離婚宴開始尚有兩小時,現場人士各有各忙,司儀和新郎則在後台閒聊。 新郎說:「和你白頭到老的,一定不是你最愛的,這件事原來不能改變。」 司儀反白眼反到了盡處,新郎續說。「你未結婚,我知道是對牛彈琴。因為愛情是五十和五十,偶爾六十, 八十,可以,但其中一方長期多過五十,就會失衡,那就不能四平八穩了。」新郎倒滿一杯紅酒。 「你還喝?剛剛你已喝一整瓶了。」 新郎一記冷笑:「我就總是想打破那定律,於是很努力去愛前任,但當我太愛她,她卻愛理不理,最後她無關痛癢,我便置身事外囉!結果誰是輸家呢?當然是她,因為她損失了優秀的我。可是她在社交媒體很活躍,所以大家都覺得輸家是我,就因我沒有上載吃喝玩樂的照片。」 「其實結婚啊,真是要考慮清楚。」 「我就是想得一清二楚了。要寄望一個不夠愛你的人全心全意愛你,不如找一個你對她只有五十的對象結婚,不會用力過度,雙方取態平衡,才達至細水長流。所以我過往出席婚禮,見到新人哭泣,我心裏都在懷疑,他們是因為掛念前度而落淚的。」 「我以茶代酒!」司儀舉杯。 那晚的婚宴,新郎多次落淚,新娘也不遑多讓,新人發言的環節更是輪流哽咽。 婚宴散席之前,司儀祝福新人「白頭到老,細水長流!」新郎聽罷放聲嚎哭,新娘的肩膀滿載男兒淚。賓客都說,新娘有福氣,嫁了一位那麼愛她的丈夫。

6 年 ago

丁健峰:甜不甩

傍晚,是城市最有味道的時候,每家每戶會為晚餐作準備,香氣飄散。嗅得到的氣味以外,還有城市人累積了整天的甜、酸、苦、辣,回家抒發。 這故事,得從廿五年前說起。 「鬈毛肥!」同學起哄大笑。「唉,能不能有個好聽一點的花名?」鬈毛肥當然沒有講出口,因為同學沒講錯,他既曲髮,也肥,站穩班上受欺凌人士排行榜榜首,反抗只會對自己更不利。做人最重要學懂找尋平衡,在學校不開心,可以在校外尋開心。每天放學,他會買薯片躲在家的後樓梯享用。後樓梯燈光冰冷,但薯片與舌尖激起的快感使他內心熾熱。「吃不下了。」晚餐時,鬈毛肥對父母說。「吃那麼少,吃飽才回來啊?」 「沒有啊,我沒有!」 「吃完才可以吃雪糕!」 「什麼?有雪糕?」鬈毛肥的喜悅都寫在臉上了,這日白天是酸,晚上是甜的。 十四年後,鬈毛肥的工作是廣告製作助理,上班講得最多,是「對不起」,而他會盡量回家晚飯。家裏晚餐總是三餸一湯,母親烹調從不馬虎,因為知道初出社會的兒子處於食物鏈底層,工作辛酸,見鬈毛肥能保持圓潤,便感覺安慰。白天是苦的,晚上還是甜的。 鬈毛肥體形龐大,可不代表吃得隨便,他對辣敬而遠之。不幸與辣相逢,他必定長駐家中洗手間,母親見狀,翌日便會準備夏枯草,淡化鬈毛肥體內的刺激。少辣或麻辣,也會甜。 酸、苦、辣,在城市裏每天品嘗,卻每個人也需要甜,方法簡單不過,回家吃飯就好。

6 年 ago

丁健峰:歐陸風情

「廣場上很多鴿子啊,我要過去!」 「我在這裏等你。」 初到歐洲,她對廣場上聚集的鴿子大為興奮,隨即衝入鳥堆,使鴿子紛紛拍翼高飛,仰看一雙雙的翅膀在頭頂飛舞。 在遠處觀看的他則知道鴿子跟老鼠唯一的分別就只是多了一雙翅膀,其他一切,例如骯髒的程度,傳染疾病的機率,都是一樣的,因此他才沒興趣在廣場東奔西跑與鴿子遊戲。 「哎!餅乾呢?我要餵牠們!」 他後退兩步,坐在了椅子上,沒打算拿出餅乾,更沒料到身邊的老伯卻拿出麵包屑,拋到地上。鴿子通統在他跟前降落,不消三秒,他就被包圍。 想離開之時,一隻獵鷹滑翔過來,繞場一周,鴿子馬上落荒而逃,順道幫他解圍。那是政府見廣場鴿子為患所聘來的獵鷹,飼養人是個高大的蘇格蘭人。蘇格蘭人伸出手,獵鷹飛完一圈便優雅的停泊在主人的手臂。 「為什麼要趕鴿子離開?」 「因為鴿子的糞便,和鴿子本身,都容易傳染病菌,而且牠們影響干擾着廣場的空間。」 「這樣牠們很可憐!」 「沒辦法,政府對非法集會向來管理都比較嚴格。」

6 年 ago

丁健峰:花瓶

「哎,什麼是你最怕的事?」 「唉,當然是打開銀行戶口。」湯姆近年沒變胖,沒變瘦,頭髮沒變少,連每次被問最害怕的事,他的答案亦沒有變。 「你都工作一段日子,多久了?就我跟你都當同事六年了,你是真的沒有錢抑或是不夠有錢啊?」「當然是真的沒有錢!」 「我快結婚了,都未像你這樣為錢惆悵,其實你的錢都用在哪裏?」 「活在這年頭,所有事都是錢,你看,電話又是錢,打電話又是錢,電話保護套又是錢,電話保護貼也是錢,怎可能有錢呢!」 「真沒可能會這樣窮吧,你的食店和超市印花居然比我媽還要多呢,有必要去到這地步嗎?」 「你不明白,你都快結婚了!」 「怎會不明白?婚禮、酒席、結婚相、新居裝潢,什麼都是錢啊!」 「但用在結婚的錢,都是有回報的,你會變得有點窮,但也漸漸變得有點胖,而這卻是幸福胖。可我就是沒變瘦,沒變胖,頭髮沒變少,資產總值亦維持低位,因為還在愛海浮沉。」 「把自己說得那麼窮,那你的家呢,你的貓呢?怎樣負擔得起?」 「我什麼時候說過我有家?」 「那你住哪裏?」「女朋友的家啊!」 「貓也是女友養的?」 「是啊,不過是另一位女友的。」 「所以,你有很多女朋友!那你每天披上身的名牌外套,一定也是女友送的啦!」 「不,都是我自己買的。」 「我知道!手錶,一定是手錶,女友送的吧?」 「不,都是我買的。」 「哦,難怪……那麼窮。」

6 年 ag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