畢明.講告冇死

畢明:新的告別──謝謝、再見

我在明周的影評欄,由一九九七年寫到現在。這不是我第一個影評專欄,是第三個。 畢業回港,在選擇投入電影創作還是廣告創作之間,我揀了後者。廣告是青春飯,較有系統,又多跨國公司可見識廣闊國際視野。電影好像在更多閱歷之後還可入行,歲月更可化成養分使用。 入了廣告公司,始終喜歡電影,我決定寫影評。第一份稿,白撞的fax了給《經濟日報》,用了。《電影雙周刊》的編輯看見了,即找《經濟》找我幫他們寫影評,寫了。明周找我,因為看了電影雙周的影評。那年代,編輯真敏感勤快又識貨(哈)。 幾年間,高峰期,我同時有約六、七個影評專欄,前後可能共十個,有長有短的;還有電台的電影節目。媒體,找懂電影的人負責電影內容,找懂電影的人寫電影欄,很認真。 但有一份廣告工,放血式的,還要有命騰出指定空檔,按各大電影公司的時間看試片,提前在上映和截稿前,交出配合影期的文章,又堅持保持水準,我除了3am下班再寫稿至清晨,別無他法。 從來討厭拚命開分店而妥協要求、犧牲質素,有一天,我反省我要做的是「影評職人」,不讓自己有絲毫機會走近埋沒初心,便陸續向不同紙媒網媒辭寫。反正有些紙媒也愈來愈不尊重影評,篇幅的大小和版面的位置也非常消費式。最後只嚴選兩個媒體繼續供電影稿,電台節目也不做了(當中也還有些故事)。 年年月月日日看電影寫電影,而非媒體受薪編採人員,我同代的影評人差不多都離場了。我這裏的欄,也離場了。 最後一個周刊影評停止,從此終於敢約人晚飯了!不怕因忽然要看電影而改期了。 謝謝明周這些年和我一起度過的日子,如編輯強哥說,請移肉眼到Book B我仍保留的專欄。 謝謝明周讀者,江湖再見。

5 年 ago

畢明:新的告別 (二)

記得,起初開始寫這欄的時候,有朋友跳出來驚呼狂叫:「你是明周後面最年輕的作者吧!」 我倒沒留意,作為一個70後,平凡地如常完成大學,沒有輟學,沒有早出道,在前輩林立的世代,我幸運地確也算早,可探入他們的江湖。或者說,這些前輩們太厲害了,十年廿年來都無人能近。我開始寫時,這裏是衣莎貝、杜杜、農婦、陳翹英等等,陶傑未有,也未有卓韻芝,我有另一種入了大觀園的感覺。 就像一位前輩,十幾年前看見我在《蘋果》的名采版寫稿,也說「你是最後生的,要珍惜」。那邊的框框,身邊是董橋、劉紹銘、童元方兩位教授、蔣芸,當時還有倪匡、蔡瀾、李碧華等等,我像一隻小黑羊,當然珍惜。 在這裏,我賺到一班「網球友」讀者,也賺到一班「成熟」點的讀者。在不同場合,工作上、街上碰到的朋友讀者,陸續有人說「我和我媽/爸都很喜歡睇你寫嘢呀」。 心性上我比較內向自閉,起初很少寫私人、家裏的事。中外都有文學名家訓示,對於把家爺仔乸都拿上稿紙招呼朋友,並不認同。 但明周是人味很濃的周刊,讀者也一樣,當我能放開胸懷,寫點點與父母的關係,新舊的愛情冷熱,友情親情的感知,又會得到不少貼心的回應。 最記得寫過一篇「父母是我們的孩子」,說爸媽老了,我們反而成了家長,他們是我們的小孩了。我們開始「反照顧」父母的冷暖,我爸媽也像小學生一樣等着我帶兩老去旅行。我媽還會扭計,想要新科技產品玩,明明自己可以買,卻像小時候我們央着要禮物一樣。 我也放開懷抱,偶有寫寫家裏的事,烏龍的、可愛的、破碎的、厚與薄的。明周在美加有不少人看,讓他們和親朋,可看到我是疼他們的,也是一點私心。日後這欄停了,心思已傳。

5 年 ago

畢明:新的告別 (一)

豬年,新一年,第一篇,來一個好好、慢慢的告別。 告別的,是我在明周與大家每星期的約會,再見了。 算一算,這個欄,應該是二○○六年開始寫的,至今十三年了。明周影評方面,更久,如沒記錯,是九七年開始寫的?廿二年了。 收到明周改版的通知,說「純文字專欄版面將會全部暫停」。說很突然,騙你的,紙媒寒冬,也聽了不知多久了,但這決定與此有無關係,我就不知了。 新年,說開心的,說說我在這欄的「得s」。是眾數。 第一,我學到真心衷心讚賞人並不核突,正念回力過來的是正能量。 我是意外的專欄作家,沒想過做廣告人以外,竟會寫了那麼多專欄那麼多年。我寫專欄之前、之後,特怕那些肉麻又PR的貼金機心文章,你讚我我讚你的,滲漏很大陣虛偽和骨痺味,堅怕,我才不要成為那樣核突的人。 我在不同報章雜誌都有專欄,電影以外,很少讚本地的東西。外國的可以,因為一定沒有利益關係,不存在利益考量,我怕肉麻。結果,我真心讚賞的本地人、事、物,極少出現在我的文章。 然後有天,我看了一集Ellen(DeGeneres的清談節目),她說到自己和Oprah幾十年的友情,那集她請了她做嘉賓,我看見她們真的相惜相知,老友鬼鬼,互窒互愛,很好看。便明白,真心喜歡真心讚,何妨! 我第一次做,又不怕尷尬,還是不能大力讚自己認識的人。那時我被一首歌嚴重打動,又不知是誰的歌,因為是朋友send給我一條全黑畫面的video。歌好,唱得更好,嚴重好,我便刻意找出那是誰,然後真真切切的寫了一文,盛讚當年完全未紅的《不要驚動愛情》。 之後的,就是歷史。Sammi竟然看了,還回信。自此,我賺到一個好朋友。 從此,我真心覺得好的便讚,愈欣賞的愈無障礙盛讚,不避親疏,豁然開朗,非常快樂!

5 年 ago

畢明:令對手忽然高班

我有個「江湖別號」叫「奧斯卡神婆」,因為連續十年公開預測奧斯卡賽果,幸運地都非常準繩,贏了牙骹也賺了兩分「威威」,但我其實非常自豪的,還有看網球比賽的眼光。 誰技止於始,誰非池中物,在下作為資深球迷,眼光獨到,更沒有因為迷戀費達拿而影響判斷。 今次我想說的,是我早點名讚過的後起之秀小鮮肉Stefanos Tsitsipas。這希臘小將,才二十歲已嶄露頭角,更在今年的澳洲網球公開賽十六強對決中,贏了我的打令費達拿,阻止他三連霸,不簡單啊。 波友們都期待他在準決賽對拿度時有高度發揮,再創驚喜。 我卻說:包輸。我認為他對着拿度,煎皮拆骨在望,一定冇得剩。 結果?本神婆料事如神,大家俾斗零掌聲「咕li咕li」一下。小鮮肉直落三盤,6:2、6:4、6:0,被拿度掃出局,片甲不留。 波友們以為拿度和打令鬥個難分難解,小鮮肉能贏了打令,和力霸拿度自然有得fight。哈哈。波唔係咁睇的。 費達拿輸給小鮮肉那場,說得準確一點,是打令自己輸,不是對方贏的。他先贏第一盤,再連輸三盤敗北。其實第二、三盤,打令大部分時間壓着小鮮肉來打,他有多次拿下勝算的機會,卻太多次自己打失。小鮮肉在關鍵時候捱過了,費達拿卻總欠臨門一腳。明顯二人水平還有距離,但打令的正手抽擊卻失準了。 澳網的費達拿,一場球賽的「非受壓失誤」,幾年前的數字是平均十一個,對着小鮮肉呢?五十五個。點贏?更重要是打令有個特異功能,是令有實力的對賽球手打高一班:太不敢怠慢,太想贏網球傳奇,便谷盡十二成功力。拿度,沒這異能,他是隻牛、是台機器,從來少犯錯。此消彼長下,小鮮肉存活機會是零。 小子,前途無限,未夠火候。  

5 年 ago

畢明:寂寞病根

什麼是等於日抽十五枝煙那麼毒的隱形殺手? 是寂寞。 《Harvard Business Review》、《紐約時報》、英國《衛報》,無一不關注世界性的「loneliness epidemic」。是災難級流行瘟疫,吸食寂寞,危害健康。 你身邊的親友,有幾多真朋友?公事以外,近親之外,沒幾個緊密交往的人,沒多少知心。飯桌上吃吃喝喝的,生意上來來往往的,面子上客客氣氣的,一堆,身心上親親厚厚的,蒼白。 你不交,便沒有。 獨居的人,史無前例的多,巴黎有五成人、斯德哥爾摩六成人是一個人住、一個人活的。BBC、Chanel 4關注英國「寂寞疫情」的節目,發現大部分老人都孤單無親。無兒無女或有子女孫兒的,大家一年見面三兩次,老伴過身,已無親。 數據說自八○至二千年,每人平均的知心好友數量,由三個減至兩個。承認自己沒有親密朋友的人,增加了三倍。 年老了,密友死一個少一個,就沒了。我記得霑叔的智慧,說他要趁早找些、交些年紀小自己一截的「小友」陳年成新知己,那到老了也有些未老未死的好友。天意是他自己過身比較早。 為了對抗寂寞,英國任命了全國第一任、也是全球第一位「寂寞部長」(Loneliness Minister)。意大利政府想出了讓年輕人搬進長者的家,換取廉價的住宿,租金是共處時間。 現代人和工作相處最多,和手機網絡相處更多,和人互動最少。對羣居和需要情感互動的動物,極不健康,容易多病、抑鬱。為什麼那麼多人無親密好友? 懶惰、計較、傲慢可能是其中一些原因。 交朋友,尤其是好友,要時間精力,有情人或家庭的,覺得已經夠了。也懶去付出,或計較得失和實際效益。城市人獨立自主,覺得自己不需別人,到需要的時候,身邊只有淺交的人。沒人是孤島,但太多人懶惰、計較、傲慢。  

5 年 ago

畢明:分享前想清楚

世上有很多種「文盲」。一些東西你讀不來,讀不懂,被泛稱文盲。愛情文盲、美學文盲、味覺文盲等,不是瞎眼看不見,是讀不懂。 New Media文盲,social media文盲,也是有的。什麼叫「社交媒體文盲」?即明明會用社交媒體,但「理解不深」,literacy 程序低、水平欠奉。 美國Princeton及New York University兩間大學的研究顯示,六十五歲或以上的人士,最容易在面書上分享有心做假、刻意誤導的假新聞。資料說「嬰兒潮」一代,是digital media literacy比較弱的一羣,他們最易被騙,會在警覺性低的情況下,輕易按share而幫手行騙,助長fake news∕假內容。 什麼叫社交媒體學歷、閱讀能力呢?廣泛來說,用戶要知道幾個要點: 1.     所有社交媒體上的信息,可以說都是建構的,並不反映現實。就算是一些個人分享,都是調配過,刻意經營發帖人想表達的,是經過操作的東西。不像報紙,新聞,這媒體沒責任報道∕反映真實。 2.     不同接收者,可以有非常不同的看法。別以為一些大價值觀如環保,如食肆「走塑」不派膠飲管,人人會支持。早前才有一大班人,羣起直斥大企業以環保之名,減省了大筆開支,卻沒有解決省了飲管∕膠蓋的過度處理問題。譬如外賣,拿上車子時,點飲? 3.   …

5 年 ago

畢明:分享強迫症

自從有了社交媒體,便有了分享強迫症。有些人末期得什麼都分享一餐,不管一分鐘已分享了三七廿一次。Obsessive Posting是種已知的心理病。 分享不是問題,發帖不是問題,問題是過量了、沉溺了、overdosed了。 「For the love of God, stop posting 9,000 pictures of your XX!」。XX,可以是BB、貓、狗、或者selfies。我明,很多人真心相信,自己的BB是全天下最萬人迷的,自己的貓狗,是全宇宙最討人歡喜的。無可厚非,但有必要失心瘋地每隔兩秒post一次嗎? 聽說出post都是為了呃like,但如果一個人的分享濫到一個地步,像倒垃圾一樣把自己最瑣碎、無聊、重複的東西,放任的污染面書IG,結果只有一個,就是得不到like,反惹來討厭。 真心不明白,為什麼有些人經常分享某些東西,我的意思是,他們真的相信別人會like嗎? 譬如,手指有一條「倒刺」;鞋子刮花了納米傷痕,又或者一杯毫不特別又無意思的咖啡,都分享再分享。 曾經的常識,是和別人分享你有趣的事。現在盡情相反,和別人分享你沒趣的事吧。社交媒體容許、鼓勵、也方便大家盡情沒趣,太容易。盡情沉溺,廣播自己的生活有多單調沉悶,有人卻愈刷存在感愈空虛。 我不明白,為什麼大家那麼喜歡分享通街做瑜伽?光天化日,不辨地點,人肉扭曲。哦,是你的職業……well,又唔見豬肉檔的屠宰師通街在褲袋潛塊豬肉出來切,修車師傅見車便鑽進車底打卡,或者大夫周街替人把脈以顯示那是他/她的職業?…

5 年 ago

畢明:聖誕卡

你今年有沒有寄出聖誕卡?你今年又有沒有收過聖誕卡? 不是電子那種,不是e-card、「whatsapp cards」,或短訊上傳來傳去的聖誕短片,是真真正正的紙張、實體、傳統,要用筆寫、要郵寄、要郵差/自己人肉派送,要在信封拆出來看的──聖誕卡。 我今年竟然收和寄都有,很old school,真可愛。 去年沒有,前年沒有,明年我不知還會不會同時收了又自己會寄出聖誕卡。年年如常,會收到客戶送來的聖誕禮包,不少附有聖誕卡。有些與眾不同的CEO,會年年親自在卡中寫幾句祝福,還親筆簽名,如新世界集團「Artisanal Movement」的Adrian鄭志剛先生,箇中的personal touch和智慧,讓你明白為什麼只有少數人卓越。 今年,我第一張收到的聖誕卡,是我住的大廈、晚間的保安叔叔歐先生送的。信封簡單寫了我們的樓層門號,少少立體的卡,親筆祝我們聖誕快樂,下款是自己的名字。老人家的字,不是書法冠軍那種,有點像小朋友的字,超可愛,一筆一劃都是honesty,我想起在天堂的嫲嫲的字。 小學雞時,我們還會認真寫聖誕卡,數着哪個同學要給誰不給,要好的揀些特別的,普通朋友用一盒世界卡,one size fits all。聖誕卡,是充滿「大細超」的。 另一張聖誕卡,是表妹從倫敦寄來的,這個小表妹我特別疼,我們特別親,她正式移居倫敦了,寄來的卡,還貼了多個小貼紙,勁低能,和我一樣。 我呢,今年寄出了一封聖誕卡,主要給一個四個月大的BB的,聖誕卡加一件小禮物,以小郵包寄給她父母一家,祝她健康成長,合家快樂。你知啦,BB沒有whatsapp,又不會開e-card的。我喜歡送她實體嘢,好過電子嘢。 現在的聖誕祝福,已變得像過年的曲奇,或者拖肥?不停recycle,你傳我我傳你傳來傳去,沒半點心思心意。 想着一個人去揀一張卡,是不同的,現在買少見少了,不是卡,是真心意。

5 年 ago

畢明:玻璃豎琴

這個世界實在變得有點煩。又或者應該說,世界從未曾停止煩過,人類就是地球上的煩。 好友告訴我,現在於北美洲,說 「Merry Christmas」都是錯,要講 「Happy Holidays」或 「Season's Greetings」,因為政治不正確。皆因年終,有一大堆節日, Thanksgiving、Christmas、Hanukkah及新年等等,不同種族背景的人,有些是不慶祝聖誕的,祝那些人聖誕快樂是「冒犯」喎。 都是祝你快樂啫,有「被冒犯」那麼嚴重嗎? 那麼,聖誕的眾多例牌頌歌,Christmas Carols,都政治不正確,不能播,不好聽了? 煩。然後我想,如果不太「聖誕」,想特別一點,或Season's Greetings一點,聽什麼歌好? 我覺得柴可夫斯基叔叔的《Sugar Plum Fairy》也啱聽,聖誕時候,氣氛意象都應節,如果還用上這叫:Glass Harp的樂器演奏,更美妙。 它的音色帶仙氣,又夢幻,偏偏凍凍地,又清靈,最適合聖誕的神奇,和它永遠沾有狄更斯著作《A Christmas Carol》帶來的魔幻。…

5 年 ago

畢明:如果這是最後

西班牙鬼才導演艾慕杜華有一套電影,好像是《Women on the Verge of a Nervous Breakdown》,片中有一段不重要的戲,很多人或已忘記,但我就是專門記住細碎的人。 是一場牀上戲,很短,喜劇感很重的,女的完事之後,告訴她的好友,自己特別喜歡跟這個男友做愛。因為他是黑社會,長年在刀光劍影下死裏逃生,每次突然出現必令她死去活來。吃江湖飯的他行蹤無定,一出現就是驚喜,就是熱情:每次做愛都像是人生的最後一次一樣。亡命之徒,亡命做愛。 我記住了,沒有明天地相愛和做愛的深沉。沒有下次,最後今天。 在不捨的無限珍惜,又無力的可一不再中,貪婪抓緊指縫間點滴流走的一切。「最後」,很催情,很深情。還有種淒美的浪漫。 忽然明白了Adele的厲害。不是她驚人的能量,或驚人的感染力。誰都可以掏心掏肺,但她在竭力追趕老去飛花,風露立中宵,無淚,淌血。原來這些年來,她都在追趕「最後」,追趕無悔。 誰知道幾時是最後,誰說得準還有沒有。 《All I ask》說,「If this is my last…

5 年 ag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