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玩嘢」,或「你玩嘢呀?」在華人的銀幕世界裏近乎是男演員或男導演的專利。換了是女演員,就算玩,也是走配合路線,甚少,鮮有那麼一個「她」,可以讓鏡頭亦步亦趨,愛怎麼手舞足蹈就怎麼手舞足蹈,不用顧慮搶了男主角的鋒頭,也不用擔心這樣會否有失儀態,那樣會否破壞形象,總之一切隨心,開心的心,因為至緊要playful。

其實能做到上述狀態的外國女演員也不多。Anna Karina不是唯一,也是例外。抑或典範?尤其在尚盧.高達的電影裏,「她」不止是飾演一個角色,卻被委以激發觀眾靈感的大任。有說她是法國新浪潮電影的繆斯,繆斯的職責,是啟發、是促成、是震動、是解放,全都跟創造有關,也全都是自由的渴望。所以,沒有隨心所欲的本事,便不可能使人在Anna Karina的身影中看見和感受到playfulness是何等神奇的魔法。

Anna Karina,法國電影新浪潮的靈感女神。
十八歲的丹麥少女,單人匹馬闖巴黎,誰會知道她將是當代電影史上的一個簽名式?

她誠然是美魔女,但別指望她點石成金。恍若柔軟無骨,她與沉重絕緣。全身關節不是構成靈活動作的樞紐,更似是被風吹過的念頭。足下不管是階磚、水泥、草坪還是木地板,只要腳尖一拈,沒有一處不是五線譜。

動若脫兔,是《女人就是女人》(一九六一)中穿上水手裝的舞孃,在脫衣舞場表演解除制服的誘惑,自己放唱片,自己設計紅與藍的燈光打在身上。也是《她的一生》(一九六二)中淪落風塵的苦命女子,色照賣,舞也照跳。先是隨音樂搖擺身軀,裙的褶子與襯衫的鑲花因而笑得亂顫,一邊走一邊原地自轉,她讓咖啡座都暈眩了。但亦有不為所動的男人們,有一些目光不懷好意,也有一位注意力只在一桌撞球上。一股勁圍着他聳肩、踢腿、扭屁股,百媚生,但不論有幾渾身解數,他皆不為所動。累得她攬住一根柱子,明白心機都白費了。

Anna Karina的代表作之一叫《女人就是女人》,而她,正牌「史嘜脫就是史嘜脫」,女孩身上也有男孩氣。
四年的夫與妻,卻是永遠的高達與安娜卡蓮娜。良緣不長久,但愛情結晶品可以傳世。

一個人跳之外,也三個人跳。《法外之徒》(一九六四)有一段三個密謀打劫銀行的青年男女,說着說着就跳起舞來,據說這一幕並不在劇本裏,即興,但也花時間苦練,以致拍成後觀賞的樂趣不只在以Anna Karina為中心的三人舞有幾合拍,也在當中隱約可見的生澀。

但數最瀟灑的還是「雙人舞」,在《狂人彼埃洛》(一九六五)中,好一對亡命鴛鴦,置身幕天席地,長長的運鏡跟隨二人載歌載舞。舞,仍舊是演員的自發功,歌,是兒歌的調子,哲學的道理,非常單純,也非常莫測。一男一女思想上的分歧,都嵌在既是一問一答,又是自說自話的謎語裏。

是文字遊戲嗎?敢情,但這些文字和身體語言雖有矛盾,卻不違和,從「玩嘢」角度來看,真是比《La La Land》(二○一六)高出太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