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奕華.繾綣星河

林奕華:「煇歌」唱盡光輝歲月

武俠劇有插曲表達思念之情,《書劍恩仇錄》是開先河之作。第15集中,「人居兩地,情發一心」,奈何之後香香公主登場,翠羽黃衫便成了有心的神女,心上人是無夢的襄王。

若你問我,廣東普普傳授的是,香港人的「情感教育」。「煇歌」便是鼻祖。

與現今的廣東普普相比,「煇歌」時代音樂為詠,文字為誦,旋律的音樂性與文字的音律性,配合起來相得益彰。所以唱起來比較不那麼吃力。那是唱「歌」多於唱「字」。

「愛你恨你,問君知否」,就是。

今日不同的是,歌曲由名字的「暗示」,到歌詞背後的「心理陳述」,調子雖然是情(慢)歌,字裏行間,卻迂迴曲折如情意結構,聽上去使我想起饒舌歌Rap。

「煇歌」年代標誌的,是「敢愛敢恨」,「敢」,是對自己以外的人或「新」世界的探究精神。這跟70年代香港正值經濟起飛有莫大關係。消費,正以「電視」作為媒體,和「入屋」作為手段,打開了集體慾望這「潘朵拉盒子」。顧嘉煇功不可沒。

一九七四年「振興廣東歌」首作《啼笑因緣》,打破了上一代粵語流行曲《分飛燕》的窠臼,歌是小調,但破格的仙杜拉,後來每次都把它唱出爵士風味。

同年年底試圖食髓知味的《芸娘》,雖然也是民初電視劇主題曲,但古色古香的小調,注定難上流行榜。

《陸小鳳》第一集令人驚艷,是第一次演戲的韓馬利,唱出顧嘉煇作曲,盧國沾作詞,張德蘭幕後代唱的《鮮花滿月樓》。飾演花滿樓的黃允材,也以這齣戲突破過去形象。

電視劇主題曲、插曲,如是在民間傳奇和傳統戲曲劇目中成為例牌。是到了一九七六年,這一頁終被《書劍恩仇錄》改寫。雖說是古裝世界,武俠類型從不過氣,正是因為主角不離「英雄出少年」。家仇,國恨,不外成就他們在結局找到自己。

何況《書劍恩仇錄》一曲也有「江湖」的況味?先是羅文主唱,後來又有鄭少秋版本,而他們後來都成了三份之二的「武俠劇經典」的傳唱人—另一個名字是關正傑。

又緣於同年迎來古龍的《陸小鳳》初登熒幕,作詞是盧國沾,顧嘉煇的主題曲和插曲《鮮花滿月樓》一樣唱到街知巷聞。

金庸與古龍,若沒有電視劇的「加持」,大抵不會直接由一本本小說進化成今日的網絡遊戲。但改編電視劇若沒有主題曲的「光環」,它們也許已在時代洪流中失去蹤跡。

紅花會舵主陳家洛一角,是鄭少秋奠定無綫一線小生地位的角色。手中短劍,是翠羽黃衫霍青桐送上的訂情信物。

而「煇歌」就在香港像練功「少年」突飛猛進之際,終於抓住時機,給這城市譜出充滿時代感的第一首「百集長劇」主題曲:《狂潮》。歌詞最後兩句是「是他也是你和我,同悲歡喜惡過一生」。

時至今日,愈來愈多廣東普普是歌頌「我不怕(情願)自己一個人」的自我價值取向,反映了由經濟起飛到過度消費的社會形態轉變之中,人從過去的「積極」走到了倦怠的「消極」,使現今流行「自我肯定(於否定自己以外的人或(新)世界)」的廣東普普,普遍有着「主動的被動」的情感特性和況味。

曾經的「愛你恨你,問君知否」,便隱藏了「愛我恨我,問我知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