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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一峰.九龍之子

林一峰:結他斷線亦無恙

專欄
2019.05.13
撰文:林一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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媽媽說,妹妹為家庭帶來好運,自從她出世之後,爸爸就可以開夜班,人工比以前多一倍啊!唯一的不好處是,白天的時候爸爸要睡覺;我們坪石邨的家距離當時的啟德機場不到一公里,平時像一尊佛像的爸爸其實忍耐武功十分高強:人聲車聲飛機引擎加升降聲,全部加起來,在零隔音的小小空間內幾何式增大,更致命的是:沒有冷氣!

幸運的我,十一二歲的時候得到舅舅送的魚絲線結他,日練夜練,左手按和弦的四根指頭都起了繭。學習樂器是要付出代價的:並不止學習的人需要付出,身邊的人也要,有時甚至比練習的人更大。

要知道,台上十分鐘,台下十年功,如天籟一樣的音樂並非一朝一夕可以練成,過程更是痛苦不堪:是肉體上的痛啊。我只說彈撥的樂器吧,結他需要兩隻手協調,一手按弦,另一手彈撥,熟悉手指跟弦線的位置與關係,轉和弦,在極窄的位置挑動需要發聲的弦線,不同節奏,不同彈法的組合,沒有兩三個月苦功,彈出來的聲音是不能聽進耳朵的。練習樂器的人,需要專注地一步一步把技巧實踐,很多時候會把身邊的人事都忘記得一乾二淨;對於練習的人,那個境界是至高無上的,對身邊的人呢?你可以想像吧,何止騷擾,簡直是精神虐待。

我很幸運,很快就到達忘我練習的境界;換句話說,我的家人全都是比較不幸運的一羣。哈。哈。哈。

某一個下午,大概六時,媽媽在廚房預備晚飯,爸爸還在睡,也快要起牀吃飯然後上班了。我放學回家,功課也不做,死命的練習結他,忘了腫脹指頭的痛楚,也忘了以下事情:已經擾攘非常的屋邨傍晚,正在睡覺的爸爸,已經忍耐很久的奶奶,以及已經對我作出多次善意勸告的媽媽。

媽媽第一次放下手上的工作,從廚房走出來,叫我停止,我沒有理會,繼續在忘我境界裏面享受手指的疼痛。(是的,有點變態。)

媽媽第二次從廚房出來,告訴我需要立即停止,否則她會採取進一步行動。我繼續練習。

媽媽第三次出來,我竟然先發制人,大聲的說:你知道我很努力練習,練得好辛苦嗎?

然後,媽媽二話不說,急步走進廚房,拿起剪刀衝出來,手起刀下,把結他的六條弦線一次過剪斷。我還抱着已經斷了弦的結他,斷弦的聲音仍然縈繞在小小空間內,共鳴箱的震盪跟正常彈撥的聲音相差太遠,至今我還記得弦線斷掉一刻的爆炸力,那是物件衝撞的壓迫力,結他的共鳴箱把弦線忽然斷裂的動能頃刻轉化成一股如電擊般極速竄流的力量,經過我的胸口捶打我肉體每一根神經,那是無情的,冷漠的,刺耳的,直搗心臟的,我練多久也沒有那個震撼的效果;還未及思想,不懂怎樣反應,我本能地收起所有情緒,站起來,慢慢走出大門口,親手把這個結他丟棄在樓梯口收集垃圾的地方,回家,繼續做功課。幾有型呀。

兩分鐘後,媽媽從樓梯把結他撿回來,抹乾淨,放在原位,繼續做飯。

跟着發生的事我已經忘了。我們家一向沒有六國大封相的情節,大家也是各就各位吃飯看電視,好像什麼都沒有發生過一樣。

跟着的日子,我再沒有在爸爸睡覺時練習結他,而每一次我有大大小小的音樂演出,媽媽都一定在台下微笑著看,直到現在。

將來也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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