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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一峰.九龍之子

林一峰:弦線‧共鳴‧共鳴箱

專欄
2019.04.27
撰文:林一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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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初學結他,是因為窮。

我最愛的其實是大提琴,那是最接近人聲的樂器,拉得好的話,弦線的共鳴會直搗你的心──那是弦線震動頻率跟耳膜最浪漫的纏綿,提琴共鳴箱跟心臟最直接的對話。對於一個窮學生來說,不要說大提琴中提琴小提琴,用手提起一個琴的機會都沒有啊,但是,我十一歲的時候舅舅送了一把四百多元的魚絲結他給我,那是最接近大提琴的樂器:看看那共鳴箱!我拿起結他,共鳴箱貼在我的心臟上,彈的每一個音我都能徹徹底底感受到,那種震盪,是一種最接近幸福的感覺,我想,那應該跟拉大提琴差不多吧,而且結他更比大提琴多出兩條弦線,抵啊!

更重要的是,印象中結他比大提琴便宜一萬倍,好抵啊!!

我的結他還要是舅舅送的,免費啊!!!

太抵了啊!!!!

十一歲那年,是我小小世界經歷最重要分水嶺的一年:我要作出選擇,一些後來會影響一生的選擇:結他,長笛,還是鋼琴。

中小學時代,圍繞我身邊的同學都是屋邨仔女,學樂器是窮奢極侈的事情,更被看成是不切實際的娛樂;不過,十一歲時有緣被選中主演了Harry哥哥的音樂劇後,除了Harry哥哥肯多收我一個長笛學生之外,我還認識了一位當年在音樂劇裏幫忙排練及照顧小朋友兼招呼家長,叫作Ivy的姐姐,她很疼我,主動要免費教我鋼琴。我的內心澎湃洶湧,滾動了好一陣子,但兩個月後就沒有繼續了,原因是:太貴。雖然Ivy姐姐已經不收我學費,我自己也需要租琴房練琴,一個小時八十港元,一個星期起碼要租幾個小時,再加長笛一個月象徵式四百港元的學費,加起來還是很多。

我知道,如果我硬要上課的話,爸媽是會二話不說絕對支持的,但不知哪裏來的所謂生性,兩個月後,我為了不想加重爸媽負擔而放棄了鋼琴;我告訴自己,對一個私人空間只有碌架牀上層的屋邨仔來說,租琴房練習實在太奢侈,更何況媽媽已經要在每個月的買餸錢裏,騰出四百大元給我學習長笛;不久之後,我連長笛也放棄了(詳情見上一篇文章)。

這些事,我從來沒有告訴過任何人。當年又驕傲又愛面子的我,不可以令爸媽沒面子:因為窮所以放棄?聽起來多令人難堪。而事實上,雖然我們沒辦法舉家乘飛機到東南亞旅行,也不能隨便到餐廳吃飯沒錯,但我們從來穿得暖吃得飽,其實並不是需要抵冷挨餓的那種窮;後來我才明白到,其實我最不想承認的,並不是家裏「窮」,而是我覺得自己配不起那些高級樂器;窮的,是我的內心。

又驕傲又愛面子的小孩,怎麼能讓別人看穿其實他一直很自卑呢?

那麼,我心裏的窮到底是怎樣來的呢?

我得承認,我曾經很渴望,甚至「需要」被讚賞,但媽媽常常說做對的事情和把事情做得好,從來都是應該的,不應該為希望受到讚賞而做人。真的嗎?那麼小時候有很多大人讚賞我唱歌好聽,我覺得開心,那是一種罪嗎?是我有問題嗎?媽媽曾經大發雷霆,說我不可以驕傲,她也很可能不懂得解釋,驕傲和自信是兩回事,由驕傲調教至內斂和有自信是需要指引的;當日挨罵的我得到的訊息只是:我沒有資格覺得自己有信心,受讚賞是一種罪,希望聽到讚賞的聲音是罪無可恕的惡行。

幸好,我真的喜歡唱歌,繼而在歌唱中找到音樂,在音樂裏找到滿足,卻一直有一點點孤獨;我想,我需要的最終並不是一些表面的讚賞,而是一點點鼓勵,一個點頭,又或者是一點共鳴,讓我覺得不太孤獨就好了;現實是,我從來沒有在學校裏找到過任何共鳴,也沒有聽過爸媽任何讚賞。沒有共鳴,沒有讚賞,我的心一直有一塊空洞的位置,沒有人知道,我也不當做一回事,直到免費結他的出現。

沒有了鋼琴,沒有了長笛,我的世界就只剩下結他。抱着彈奏着結他的時候,我不需要被讚賞,因為我已經得到物理上震撼心靈的共鳴,更擁有了一個可以貼緊我身體,切切實實的共鳴箱啊!

眨眼多年過去,我有時會想,如果我當初不覺得自己窮而最後沒有選擇結他,現在的我會是什麼樣子呢?如果我一早就內心富有,富有到不顧一切直接去學大提琴,我的訓練和所接觸的音樂將會完全不一樣,今天我還會是一個唱作人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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