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一峰.九龍之子

林一峰:殭屍‧走廊‧德古拉

小時候我住的與到訪的公共屋邨都有一個共通點:陰森恐怖的走廊。入夜後,偶爾我從鐵閘窺探外面,家家戶戶都關了燈,走廊的照明永遠不夠亮,有時某一兩盞壞掉了,某一角落突然異常漆黑,更糟的是,壞掉一半的走廊燈時開時關,加上完全沒有人影的場景,簡直是鬼片的現場。

如果你嫌外面的昏暗還不夠恐怖,還有大部分家庭裏面長期點亮紅燈的神主位、土地公、觀音壇、骨灰龕……入夜後,有時屋內比屋外更陰森。

我就是在鬼片的場景裏成長。小時候看電視重播的港產片,有很多茅山道士驅鬼殭屍的情節,我又要怕又要看,看完還會不停想像,屋內紅燈跟屋外走廊又剛好提供完美畫面;開始的時候其實我不怎麼害怕,中國人的殭屍大多穿上厚重清朝古服,跟着趕屍人彈彈跳跳,其實有點笨拙,雖然會咬人,但只要你機靈一點就可以輕易避過;讓我開始真正恐懼的,是西方殭屍。

西方殭屍──吸血鬼靈活敏捷,他要咬你,你可以逃過一劫的機會很渺茫,怎麼能不害怕呢?從接觸西方電影裏的吸血鬼開始,我就想像他們在我家門外的走廊尋尋覓覓,他們比東方活跳屍立體,背後的故事更豐富;故事,往往讓角色增添不少魅力,哪管是讓你更迷上還是讓你更卻步。慢慢長大,電視電影裏的吸血鬼形象愈來愈帥,為愛情受傷很感性,穿著也很性感,我當然不再恐懼,反而想知道更多。

有個畫面一直在我腦內縈繞多年:快要變成真正吸血鬼的德古拉伯爵,在古堡的大廳鋼琴前獨坐,得到不死之身之前最後一個晚上,可能他的心裏只有一個念頭:怎樣跟最愛重逢,也可能只是一心想着復仇,也可能心內什麼也沒有,因為生命已經把他帶到這裏,只可以向前行……

那是一連串的部署,跨越國境與時空的愛情,究竟有什麼樣的意志才能兌現這樣的諾言?什麼程度的瘋狂才能生出否定死亡的意志?為了愛,只是為愛,但愛的終究是自己還是別人?

恐懼變成好奇是一個過程,知道某事某人的動機後,就沒有什麼需要恐懼;但是,我仍然好肯定,我不能再在任何長開着紅燈的房間裏過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