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大陸電影票房下滑,戲院銀幕雖有增加,但上座率和收入,卻逐年下降。
一齣中國大片如《長城》推出,背後有政治目的,企圖憑一些「大片」衝向國際,輸出軟實力,但可惜電影的投資結構不正常,老闆的女密友被捧為女主角,與荷李活巨星麥迪文平起平坐,此一潛規則特權,遭到中國影迷一眼看穿,網絡抨擊踩踏,鋪天蓋地,連中國官方也頒布「不准妄議中國電影」。
相反一些小品如《七月與安生》卻拍得清新可喜。《七月與安生》講一對中國少女的故事,追逐一名鮮肉型帥男,十年恩怨糾纏不清,潛在的卻是女同性愛。一切不可明講,但利用含蓄的鏡頭和對白,表達了這一代女生的壓抑感。含蓄留白之處頗多,戲味直追杜魯福的《祖與占》。這才是中國電影的正確方向。
當然,電影無所謂正不正確,只看票房,也沒有任何「方向」。指定一個方向即成行政干預,會發展為獨裁。但看《長城》這類所謂「國產大片」,每一格電影都流露着投資者、編導、演員的焦躁症。因為成本巨大,生怕收不回來,特技誇張,動作激烈,生怕買票進來的觀眾視覺上不滿足,沒完沒了的飛天和打鬥,一代觀眾這種電影看多了,走出戲院,登上網絡,一個個也患了狂躁症。
《七月與安生》貫穿全片的,卻有一份難得的恬靜。中國人最需要的是一份靜下來的心情。民間生活已經喧噪沸騰,觀眾買票進戲院,想尋找九十分鐘逃避。影像、音樂、主題,可不可以少一點動作和暴力?
荷李活戰爭片《鋼鋸嶺》、史匹堡的《雷霆救兵》都是傑出的軍事戰爭電影。但子彈橫飛的動作鏡頭,跟隨劇情需要有所節制。中國的「大片」卻由頭打到尾,令人想起六十年代末,台灣有幾年興起的武打片風潮:那時男主角都是大俠江彬,奸角十之八九是易原,或者由香港過來發展的陳鴻烈。那一年看了一部電影叫做《血豹》,情節早已忘記,八十多分鐘由頭打到尾,血濺銀幕,英雄打不死,吐一口血跌倒在地之後,鯉魚打挺,回氣再上。中國觀眾連看電影都展示了某種視覺的口腔期,追求飲食無窮無盡,像河南的流水席,總之吃得愈飽愈好。
中國觀眾最後都懂得取捨,覺得都看動作,不如直接荷李活。荷李活的科幻怪獸大片,十之八九卻又為中國市場訂製,出現反智化和動作氾濫的傾向。但歐美的電影觀眾,除了十七八歲擁抱一包爆谷、一大紙桶可樂的癡肥打機一族,還有中產階級和知識分子。譬如一齣追究納粹大屠殺責任的《大否決》(Denial),在中國不可能有發行的名額,香港也沒有人買,只有在國泰航機看。
這幾年真正值得看西方小品,也只能在飛機上看了。電影事業出現「腦退化」、同時又「視覺大躍進」。這樣的「地球大體化」又怎會不令太平洋兩岸的愚眾愈來愈蠢呢?狂人總統上台,打破此一秩序,希望也令中國的電影業間接得利,找回失去的靈魂和人性。
文/陶傑
圖/互聯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