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牛排羊排時,那些「扒」無大小都例必要blue rare,那些不流血不開心的食客,我常常暗裏稱他們做「藍血人」。無他,按照我大膽估算,在他們當中應該有部分人,覺得吃牛排是愈吃得生愈好,愈吃得生表示你愈懂吃。而懂得吃牛排這種相對高檔高消費的西方食品,即便有出身富裕,生活高尚的含義。
其他地方我不認識也不敢說,但香港這個西九請西人,任何和西方有關的便是權威的奴性城市,吃一頓餐牌上只有英文和法文(意大利文德文西班牙文甚至日文也行,只要無中文)的離地飯,便自然自覺有騰雲駕霧的優越感。西人吃牛排不吃全熟,不明就裏而東施效顰的,當然要以身作則,吃得血中血方為人上人。而且還能滿口鮮血地,嘲笑血濃於水的自己人,笑他們土包子沒見識。
為何我會有上述這些觀感體會?無他,因為我是過來人。年少的我,絕對有習染了香港人這種媚洋的惡行。我也曾不知好歹,常常心裏暗笑人家不懂這不懂那。亦曾以為牛排吃得愈生愈多血紅,別人便會愈以為我較西化,因而把我看高一線。但事實是從行為上、見識上,乃至心態上,這都是完完全全荒其大謬的想法。
近年,我開始學懂了一件事。吃東西如果是為了果腹,吃得營養均衡是最重要的,而味道什麼的其實非常次要。你吃藥就不會要求藥要美味吧;同樣道理,如果為了一些特定目的而吃,我就會完全不介意甚至不留意味覺上的享樂。相反,如果追求味覺的饗宴,就應該花時間去搜集資訊,自己去不同的地方試吃,直到建立起一個合自己口味的餐廳資料庫。那我便可以從此很有依歸地去找我認為好吃的東西,浸淫於自我的味覺享受中。
但吃飯有時候還有其他目的;其中一樣,是學習。飲食之所以被人說成文化,甚至藝術,是因為當中的而且確有文化藝術的層面及層次。品嚐一個地方的食品,是可以從中學習和瞭解人家的文化的。這個時候,吃一頓飯便真的是「與我無關」;無關之處,在於主角不是我的個人口味,而是人家餐桌上的傳統美食,和伴隨而來的習俗習慣。我坐下來,為的是要虛心受教,而不是根據我自己的主觀飲食喜好說三道四。
好吃不好吃從來主觀之極;以自己的主觀偏好,來否定別人歷代祖先傳承下來的饗饌,是粗暴的文化罪行。說些什麼「這個味道我接受得到」之類的評價,亦是自我中心的愚蠢浮現。人家的文化,什麼時候要得到你的「接受」才光榮?難道你以為自己的文化背景高人一等?同樣道理,接受淌血的牛排,難道便等於靠攏所謂高尚的西方文化,便要跟自己民族的其他成員有所不同嗎?(下期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