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痛的威力,往往超越病痛本身。病痛的威力在於令當事人在心理上與世界隔絕,縱使僅小如偏頭痛、經痛、牙痛,更遑論重症。
在病痛裏,病者無法思考和感受「痛」以外的事,徹底被困擾於「痛」之內。作家Sallie Tisdale曾經就她的偏頭痛寫道:「人們說這『只不過』是偏頭痛──沒有頭痛是『只不過』頭痛。」身體其中一部分的痛楚,足夠將整個人完全淹沒,首先是軀殼、然後是思緒、最後是內心感受,通統淹沒在痛之內,就如洪水底下的平房;你不是擁有痛,而是痛擁有你。
病痛的最大威力,是心理上的被孤立感:痛者再能言善辯,還是無法準確形容痛楚本身;接收者的感受性再強,依舊無法明瞭痛者的痛。旁觀者依靠一己過去的肉體經歷,企圖聯想和幻想痛者當刻的感受,卻都徒勞無功。作為旁觀者的人們說,呀,腰痛,我試過,我明白。然而那種「明白」,並非切實的身同感受。身邊的問候再多,病人依然感覺孤單;所有病人都是孤島。
感受性的心痛大不同。聽到深刻的故事,間或產生心靈接通的情況,我們可以在聽故事時切實地感到心痛,心坎突來一種離心力,恍靈魂被抽扯而出,為故事移情入神。然而肉體上的疼痛卻不能,旁觀者眼巴巴看着牀上的病人,心裏難受,感覺卻何等疏離;只剩一種旁觀感。固然地,幾乎所有人皆擁有病痛經歷,曾經感受病和痛,然而如果一個人在當刻無病無痛,就沒法確切明白病痛。面對病人,我們只能在記憶中抽取依稀的印象,配合一點想像力,試着明白。所謂「身同感受」,身體的狀態不同,就難於感受。 (下期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