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間手藝,常有意想不到的趣味,比如一個枕頭,也可以充滿巧思。歷代的枕頭有很多形狀和材料,最多的大抵是小小,磁質的,模樣像個橫放的花瓶,一個頭顱有多大,窄窄的平行四邊形也很足夠了。不知道把頭擱在石頭那麼硬實的枕上,會不會舒服,會不會頸痛?拿來玩枕頭戰,肯定頭破血流。我想我們這方面是幸運的,人生三分一的時間可以高牀軟枕,枕頭大如麵粉袋,用布製成,軟綿綿的,裏面還有不同的填物,或棉花,或茶葉,或羽毛。幾個枕頭叠成小山丘,只有公主才會說枕下有一顆豌豆。如今,枕頭的模樣已經定型,連卡通動物的扮相都讓給椅枕和抱枕了。
不記得在哪一年,見到一個雙面枕,方包形,長約一尺,中間一段是花布,兩頭用白棉布,畫上花朵,上了顏色,兩端卻是不同的人臉。朝南的一方,是個小姑娘,留海遮額,抱着一隻饅頭吧。朝北的一方,也有一張臉,看來像隻貓,有一雙圓眼睛,頭上又有一對貓耳朵,嘴角有貓鬍子。他的前肢也是曲置在臉下,雙手合抱着一隻展翅的黃蝴蝶。兩張臉上都抹了團團的胭脂。這個枕頭最吸引我的還是它的設計,結構簡單,不外是五幅布,中段一幅花布,兩邊縫合後填料成一圓筒;頭尾用白布各二,縫線的接口留在背脊和肚皮。至於開口部分,一邊連接花布,另一端的延續布料,上層做臉後朝下摺,下層做成手臂,安放臉下。寫小說的人會看小說,看經典小說怎樣說;學做手工,當然會收集、細看如此罕見的範本。
雙面枕一直藏於盒中,直到近年縫熊,縫了各代人物中居然以做夢馳名的莊子,想到夢為蝴蝶的莊子得有個好枕頭,不然怎會做出個哲學的夢,也不管道具和年代不合,權且借用。雙面枕到底不多。為什麼要找雙面枕?可記得羅馬神話中有一神祇,名Janus(拉丁文),他所以著名,不是由於他主管出入的門道,而是因為他的頸上有兩張對立的面孔,他是雙面神。兩張臉,一張看着過去,一張看着未來,既顯示開始,又呈現結束。我們的門神呢,左神荼,右鬱壘,門口要用兩個保安。幸好我們的莊子,其實也是一個雙面人,他既活在現實的天地,又遊走於虛擬的空間。雙面的神祇和哲人,都有助我們觀看時空的面目。
因為Janus,一月就成了January。凱旋門因為他為建,於是也有兩副面目,一邊是入口,一邊是出口。他的肖像鑄在羅馬最早的錢幣上,是否也象徵有往,有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