倫敦由許多漂泊的人合成，就像地球上所有大都會一樣。
告別了S，我內進校園與I見面，他是校舍內唯一有水準的餐室的老闆。六年沒見，還是那麼英俊和充滿輕盈感。I在巴西有一頭家，包括三位女兒，與妻子離婚後獨闖倫敦建立事業，勤奮十年，倫敦還算待他不薄，餐室生意不錯，這個城市總算有向他回禮。最大的改變是他找到所愛，二人同居，孩子兩歲了。
「甫見面立即提起金錢」是普遍港人特性──不信的話，閣下不妨嘗試留意跟朋友聊天時在第幾分鐘開始聊起錢，或與金錢直接相關的題目。依據我的觀察所得：通常不出十分鐘。倫敦人其實一樣。有些話題，避不開，錢這個字就像永恆不死的菇菌，總有辦法冒出頭來。I離開Clapton搬到Greenwich，由平房搬進單位，是為了孩子。「想有綠色空間給他走動，我竟在Greenwich找到租金不算昂貴的單位。你知道倫敦已經沒有便宜的地方。」他擺擺手，彷彿對於自己的話感到抱歉。我還記得他從前的平房，那裏有一個飼養生態系統花園，他曾經向我講解哪些植物如何依靠貓的尿生長，植物又如何供魚營養，諸如此類。那時的我當然沒有細聽。那時他還是孤身寡佬，有許多時間打理花園。
他（再度）成家立室的事，對我而言並非新消息；離開倫敦以後，我一度跟他保持着隨機的聯絡──當代式的往來：巧遇對方在線的話，就一句沒一句地交換近況──某天，他在電腦中表示自己成為爸爸了，我恭喜了他，他的回應讓我措手不及：「我和我的女朋友，我倆都是孤獨的人，或許我倆真的需要對方。」在即時通訊程式中收到這突如其來的剖白，感覺實在有點怪誕。現在我可以當面問個夠：「好了，那孤獨之說，你搞什麼？那次嚇死我。」他笑了，說：「就是孤獨嘛，人到達某個景況就會正視自己的孤獨感。」
原來在漂流中找到的這個答案，才是倫敦送他的禮物。（下期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