圓方廣場佈置了荷李活動畫電影《狐狸先生無得頂》的英國美術設計師的人偶。
「狐狸先生」是英國兒童文學家達爾眾多主角之一。達爾的小說公認英文功力深厚,但言詞淺白,說故事的技巧,屬於世界第一等。在英國,達爾的文學作品是歷久不衰的評論對象,電台和報刊三天兩頭就有名家推介,或懷念他們小時候看達爾的童年。
兒童文學最難創作,比寫小說給成人看更難。第一,使用的文字需要五六歲的小孩看得懂,而且看得明白。寫兒童故事的,一定是大人。三四十歲的年紀,自己早已告別了童年,使用的是成人世界的詞彙,意思是充滿勾心鬥角的成人鬥爭社會。回過頭寫兒童文學作品就像剃頭超渡,看破紅塵,回到寺院裏修行,必須將六七歲一度擁有的純真找回來。執筆工作時,就要將成人世界的所有擦鞋、排斥、背後講同事壞話等「成人文化」通統放在一邊,嘗試將心靈洗淨,天天跟兒童對話。
耶穌說:「只有小孩能到我的天國來。」此話一點不差。兒童的想像世界是純潔的,他們相信成人告訴他們的一切。但可惜此一純潔的階段,很快就告別。
當他們長大,要面對許多洗腦的政治宣傳方言,看到成人世界一切血腥暴力和醜惡的作為。從事兒童文學創作,是盡量為兒童營造一個醜陋的成人被排拒在外的世界,包括「狐狸先生」裏的幾個壞獵人。你說兒童文學家是不是很崇高的職業?
香港六十年代有一批出色的兒童文學家。《兒童樂園》是其表表者。社長羅冠樵時代為《兒童樂園》奠定中西合璧基礎。每一期在每月的一日或十六日出版。那時我們做小孩,到月底隨同父母上街,就要看看報攤新的一期《兒童樂園》到了沒有?新書都放在當眼處,羅先生的繪畫封面光芒四射,令小孩在成人的報刊雜誌中一眼就看到。
《兒童樂園》裏的故事作者,都有很別致的筆名:藍櫻、茂林、南阿姨姨、麼麼,都令小讀者狐疑,創作出這樣好看的故事的一夥大人是誰。這些筆名都很溫馨,名字本身已經在與兒童對話。打開一本新書,各故事的繪畫風格和講故事的文字方式都不同,只有那一手工整的民國風格大楷是一樣的。原來中華民國時代,三四十年代,中國教科書和兒童書也是這個樣子,用工整的楷書,令兒童對書法認識和發生興趣。
做兒童文學作家不是簡單的,跟小朋友做朋友,而且是長期的心靈朋友,你做給我看看。
六十年代的香港報攤,一到月初就有多種兒童文化讀書取單。除了羅先生的《兒童樂園》,還有左派的《小朋友畫報》和《兒童故事》。中共在香港暗中與美國新聞處基金的兒童刊物,在所謂「爭奪下一代」。
《兒童故事》比較側重文字,以《小朋友畫報》過幾年的長大了讀者做對象。其中有一個專欄叫「小偵探小福」,佈置一些偷竊案,讓小孩培養推理。《兒童故事》辦得比《小朋友畫報》好,因為微妙地有兒童年齡的不同風格。寫兒童文學一定要了解少年兒童不斷變化的心理學,這是一門專業,今日的人學不來。
那時的報攤還有《兒童園地》和《好兒童》,還有一本四開本的《兒童報》。據說司徒華一度主編。《兒童報》不是太精采,但也能吸引小讀者。《好兒童》則當中有一疊黃頁,讓星馬各地的小孩投稿。這幾份刊物不是太長壽,或許競爭激烈,也許以後的世界變,也許市場最終走向庸俗,一一倒閉,只有《兒童樂園》成為不朽神話。
香港的報攤面貌,七八十年代之後,八卦雜誌攻佔,九十年代隨着大陸移民增加,則由《龍虎豹》、《藏春閣》之類的廉價色情雜誌攻陷,吸引中國中年男性遊客,淫褻而生怕被人看見的目光。今日的報攤一度清一色是中共權力鬥爭內幕的雜誌,但經「銅鑼灣事件」,此等雜誌不復多見,今日的報攤是最沒有面貌的時代。
想起兒童文學百花齊放的日子,《兒童樂園》像金庸、《小朋友畫報》像梁羽生,雖然級數不同,總也一時瑜亮。今日的小孩個個做手機族,被美國蘋果手機帝國徹底俘擄。什麼爭奪下一代?不用爭了,美帝國主義的IT統一全球,大獲全勝。由此可見,中國的夢想的,向全球輸出「軟實力」又是多麼可笑的夢境。連一本《兒童樂園》也無法超過四十年,人家的迪士尼則雄霸世界。你想輸出軟實力,輸出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