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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們那些華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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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03.05

嫁了的女兒年初二回娘家拜年,似乎是古老廣東風俗,從前祖父祖母在的時候,姑媽姑姑這天都回來派利市,百忙的媽媽也抽時間帶我們去外婆家,是一年之中最橫財就手的日子。開兩枱麻將打得震天價響,有時青黃不接,小不點獲得上場戥腳機會,輸了爸媽代付賭債贏了袋袋平安,無本生利萬無一失,但我比較喜歡約同學看電影,應個卯就溜出去,浸足浴一樣浸在邵氏泡製的黃梅調裏,連聽不懂的潮劇《竇娥冤》,也跑到金華戲院照看如儀。傳統規矩新十五才准拆紅包,人窮志短百無禁忌,初七人日未到便偷偷花得七七八八,除了黑膠唱片還瘋狂買書,怪不得一世冇發達。

到美國後積極過洋派生活,農曆年偶爾聽到遠處傳來幾聲爆竹,恍恍惚惚像做夢,溫情卻從不氾濫。童年沒有禁燒鞭炮這回事,大年初一一早門前總掛上一串大炮仗,燃點儀式由一家之主主持,噼嚦啪嘞滿堂紅,瞬間地面鋪着喜氣洋洋的爆竹碎,和擺在露台的年花爭艷。報上常有樂極生悲新聞,不是灼傷皮膚就是單目或雙目失明,教我對號稱中國四大發明之一的玩意充滿恐懼,只敢玩陰柔的滴滴金,所謂三歲定八十,弗洛伊德的徒孫以此類推,不知道會不會得出「基因」早種的結論。

三藩市山長水遠,加上經濟拮据,根本沒資格考慮回家過年,就算八十年代旅居香港,三四小時飛機航程,我也以工作繁重為理由,拒絕逗超齡的利市──籌備電影節這段時間確實最緊張,不完全是向傳統說不的藉口。直到約莫十年前媽媽生過一場大病,我才忽然良心發現,加入春運的浩蕩大隊伍,吉隆坡老友見我大鑼大鼓渲染,大有冒充過年老手之勢,淡淡說了句「閣下興興頭頭過春節不超過十年歷史吧」,當然完全正確。祖父祖母及繼祖母先後辭世,習慣並沒有改,年初二外嫁女都率眾回來團拜,麻將是不打了,留下來吃晚飯,當是順便開年。菲籍印籍幫傭廚藝欠佳,唯有打電話去餐館訂菜,不期然令我想起從前老人家生日,酒樓到會的盛況。排場今非昔比,那時花園搭了帳篷,廚師和侍者下午就抵達,臨時灶爐設在屋外,烘烘烈火炒得風生水起,哪聽過要駕車取外賣然後紙杯紙碟自助開餐的?

今年媽媽預早宣佈,團拜和開年飯取消了,通知大家不要來,理由是精神體力雙雙不支,不克招呼款待。我見她狀態和往年沒什麼異樣,已經猜到七七八八,大概厭倦多於一切,不是健康的問題。別的親戚還罷了,不能不去從前疼我的五姑姑家拜年,媽媽一聽不但馬上安排而且踴躍加入,約好弟弟妹妹當司機。四十五分鐘的車程啊,不比安坐家中百鳳朝凰勞累麼,托詞不攻自破,不過誰都假裝不知道。

那區叫蔡厝港,乍聽令人誤會是寶島某城鎮,撲面古風和叫「甘榜」的地段一中一馬分庭抗禮。超級公路左右草木似錦,新加坡縱有百般不順眼,這項建設倒是衷心拜服,據說繁忙時間常常出現擠塞情況,上班族將「怨聲載道」具體形象化,於特殊時段活動的閒人未曾識干戈,雖然迷迷惘惘不知身在何方,往往為神速到達目的地而讚嘆。我對新加坡地理本來就不熟悉,連烏節路這截當年留連忘返的山寨香榭麗舍,沿途建築物紛紛改變面貌後也有迷路危機,本來的雙程路改成單行,搭巴士往北簡直不曉得應該什麼地方下車。

暈車浪的弱雞得到坐前座優待,我總是左顧右盼問東問西,義務司機們煩不勝煩。這次從蔡厝港回家途經見所未見的住宅區,說是「金文泰」,路牌大字寫着Clementi,我才恍然大悟那三個字是音譯。《紅玫瑰與白玫瑰》的綠帽男把太太稱為「你們那些華僑」,惹來受害人王嬌蕊強烈抗議,然而「取出名字來實在欠大方」卻是不爭事實,數年前在牛車水乍見Temple Street譯作「登婆街」,笑到直不起腰。大坡小坡,大馬路二馬路,現在沒有什麼人提了,遑論吊橋頭、水仙門、戲院街和單邊街這些命名地標早已消失無蹤的名字。我的母校座落Queen Street,殖民地色彩昭然若揭,中譯卻是不動聲色的「奎因街」,想不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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