財經股票作家曹仁超先生逝世。曹先生是資深的股壇投資者,分析獨到,消息權威,我與他只見過一面。
約三年前,一位朋友遊船河,船上僅三數友好,我與曹先生見面,多年久仰,他那時尚未患病,像一尊活佛,笑起來眼睛瞇成一線。
曹仁超六十餘許,一張臉是娃娃型,可以看出小學六年級到現在,改變不大。一個人的面相,如果從童年開始到中老年,五官還是幾十年如一者,證明他的純真尚未消失,這樣的人壞不到哪裏去。
曹先生談笑風生,為人天性樂觀,他奉勸香港年輕人腳踏實地,說的也是真話。從此,我沒有與他再相見,再聽到他的消息時,已經是報紙登出的死訊。
時至今日,做一張財經報紙已經不可能。曹先生曾為股東的那一家,成立於七十年代股災之後。那一輩報人,特點是功夫紮實,每天寫大半版所謂投資者日記,需要極為詳盡的資料,非常敏感的洞見。幾十年如一日,口碑維繫不墮,不是一般人能做得到。
曹仁超的手記很有廣東人老一派的幽默感,也許跟他的樂觀性格有關。他不是股神,否則今日身家應在五十億左右。買股票的人,有時外表風光,朋友和信眾只看見他大贏的一面,虧了本是沒有人知道的。
今日辦報紙,香港已經不可能。一兩個人獨當一面,擔起一張報紙的銷路,已經是歷史。曹仁超的那份報紙,流行時,《明報》也有晚報的財經新聞,下午四時出版。《明報》晚報那時走財經報價路線,但副刊也很豐富。金庸的《射鵰英雄傳》和《書劍恩仇錄》就在《明報》晚報開始,增刪潤飾,從頭再連載一次。那時還有王司馬的漫畫叫做「靚女蘇珊」。當時香港還沒有地下鐵,中環上班族,下班時坐電車,買一份財經新聞,由中環直往銅鑼灣北角,剛好看得完。
上一代的報人,需要紮實的功夫。坐在辦公室裏也要知上下八方的天文地理。不要忘記那時沒有什麼維基百科,一切都要由書本和資料中去引證。曹仁超的手記,需要香港和世界的趨勢。他對「趨勢」兩個字也最為讚服,曾謙稱他投資如果說得上成功,七分靠「勢」,三分靠眼光。
七十年代香港社會之勢,在暴動失敗之後,百廢復興。石油危機造就股票大跌,當時「牛奶」、「置地」兩家炒上三千點,下滑到只剩幾百恒生指數。香港暴動後,一般人不知道股票是什麼,第一次全民下海。黃金十年造就了不少傳奇富豪。中文大學的畢業生也紛紛投身政府以外的行業,電視台、教育界、銀行界,一九七五、七六年左右,加上旺角油麻地黑社會的百花齊放,不止財經新聞,連八卦周刊也有一份《新知》,由上海人羅斌大膽創作,專揭黑幫黑幕。這份周刊後來啟發了台灣的江湖人沈野,也照辦煮碗。
七十年代的關鍵時刻,是一九七六年文革四人幫覆沒,然後鄧小平復出,宣布改革開放。香港政府在麥理浩領導下,鬆一口氣,知道香港不再有暴動的危機。政府打蛇隨棍上,麥理浩本來是外交家,此時大顯所長,去北京摸底,促成了九廣直通車,由楊尚昆南下廣州,一齊剪綵。那時香港去廣州,這一次不必經深圳,充滿希望,也充滿機會。
廣州一口氣宣布創建三家酒店:霍英東的白天鵝、中國和花園。那時廣東省的領導人如梁湘、李灝、袁庚等皆各有尚方寶劍,不必橡皮圖章。粵港一線打通,人人覺得香港黃金遍地,去廣州的鐵路也是用金子鋪成的。
那時只要功夫紮實,為人勤奮,做任何一行都會有成就。曹仁超先生逝世,用一句俗套話,也「一個時代終結」。但這個時代,早就在這個有喜劇明星風采的投資專家活的時候,就已經消逝了,因此永訣曹仁超,方倍覺傷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