節錄自 劉培基自傳《舉頭望明月》
《赤色梅艷芳》大賣,華星計劃替梅艷芳出版第二張個人大碟《飛躍舞台》,蘇孝良再次找我幫手。「在台上我覓理想……」,從碟名到歌詞,都令我與陳幼堅腦裏浮現出一個動感的梅艷芳,我認為很需要一個真正的舞台,讓她飛躍,我說﹕「借用利舞台吧。」那是無綫的物業,華星的寫字樓也在裏面。
我帶她去剪頭髮,因為她的髮型有點老氣。在髮廊裏,我坐在她後面,看着鏡子裏的她,我拿起她右邊一大撮長髮,揮刀一剪……
對於我突如其來的舉動,梅艷芳和髮型師Andy(梁家安)都嚇一大跳,沒有人敢發一言。我對Andy說﹕「把它都剪短吧!」
「她接受得了?」
「我已剪了一刀,還有救嗎?」
接着我安慰梅艷芳﹕「放心,一定好看的,時代感一些,型格一些。」
她的臉容瞬間便放鬆了。
人與人之間的緣份就是這樣奇妙,從一開始,她已非常信任我。
她穿起連身的皮衣褲。我叫她站到舞台上,「自由發揮,舞動吧!」
然而,無論音樂多強勁,她也只是揚揚手,哪有「飛躍」的感覺!
始料不及,原來她根本不懂跳舞。
由於過去的《心債》、《赤的疑惑》都是慢歌,演出時毋須大動作,她只是揚一揚手,擺擺甫士,看上去已經很有型,因此從來沒有人發現這個「天大秘密」。
我與陳幼堅商量解決辦法,他建議把照片變成噴畫,用美術代替真人;這可能是唯一可行之法,既有現代感,而且可以為梅艷芳守住不會跳舞的秘密。
別人以為我天馬行空,替新人連續造兩張唱片都沒有用常規手法,其實這次是情非得已。
勉強完成拍攝工作,我與梅艷芳坐在第一行的座位,看着空蕩蕩的舞台,問她﹕「我很明白,要你勁歌熱舞拍照很有難度,平日你沒去跳舞嗎?」
她搖頭。
那是的士高最流行的年代,她只有二十歲,竟沒有去那種地方玩!是因為從小為口奔馳,口袋裏既無餘錢,也沒有時間容讓她「奢侈」吧?
「從今天起,你要常常去DD(Disco Disco),有多勁跳多勁。」
「公司會不高興的。」
「如果有人責備你,你就說是我吩咐的。」我苦口婆心的對她說﹕「你要在舞池裏大動作的跳舞,對着鏡子跳,將來你必須做到勁歌熱舞。」
我看到她信任的眼神。因着這眼神,我更用心「做」她,扶持她。
她很聽話,從此成為DD常客,每次都跳到店子關門才離去。在那裏,她常遇上張國榮、陳百強,聽慣了他們喚我作「Eddie哥哥」,她也改口這樣稱呼我。
當我把梅艷芳不懂跳舞的事實告訴蘇孝良,他一臉錯愕,「不是吧?」我相信這是一般人的正常反應,因為實在難以置信。
我說﹕「我們會用美術補救。不用擔心,她這麼年輕,跳舞一個月已經比你和我勁許多。」
蘇孝良邀請我正式加盟華星,做形象指導,我說﹕「我很忙,只做梅艷芳。」
八四年初舉行的音樂頒獎禮,梅艷芳領取她的第一份成績表,《赤的疑惑》分別在港台《十大金曲》和無綫的第一屆《十大勁歌金曲》頒獎禮獲獎,更憑《交出我的心》在《勁歌》連中兩元。
《勁歌》頒獎禮的後台,我正在替梅艷芳打點衣服,她準備開始化妝,黎小田歡天喜地走進來,叫了她一聲「梅姐」。
我不知道梅艷芳對這兩個字是否受落,但我當時嚇了一跳,心裏有些不快。我相信黎小田對她的稱呼出於善意,稱讚她取得好成績,給她鼓勵……,我當然沒有怪責他的理由,因為他並沒有開罪我。我不高興是怕梅艷芳因此驕傲,以為自己真的已是「阿姐」。
我板起臉孔,望着鏡裏的她,用冰冷的聲音說﹕「阿梅,你開始化妝沒有?」
或許,梅艷芳對我又敬又畏的感情,是從那刻開始。
從此,我喚她「阿梅」。
再過數月,我問阿梅﹕「跳舞跳得怎樣?」
她說﹕「其實跳得不錯了,我覺得自己都幾勁,但不知你覺得我勁不勁。」
「何以覺得勁?」
「因為很多人走過來跟我鬥跳。」
我忙得頭昏腦脹,無法抽時間泡的士高,只能再三叮囑﹕「總之你要記着一定要給觀眾勁歌熱舞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