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童年那雙紫色膠面的木屐,雖然就像其他木屐一樣,只有短短一年的壽命,卻曾經陪伴我度過一個無遠弗屆的夏天。
說是無遠弗屆,當然有點像孫悟空那個十萬八千里的觔斗,騰雲駕霧、東南西北面王不易,自我感覺很遙遠、很荒涼,但究其實,只不過在五指山下,撒了那麼一泡尿,徘徊了那麼一個小圈。
但那時候毛頭小子的我,還是幼稚地覺得,自己已經走到了天涯海角,幾乎就到了傳說中的天國邊上。
我記得那個夏天,我踏着那雙摹倣佐治查格里斯在《夢斷城西》裏的紫色襯衫的木屐,乘搭我住的小區村口的2F公車─對,2F,不要問我為什麼不是3A,而是繼李鄭屋邨第「易Sad」(Z)座後,又一條全村無人懂得唸的2F 巴士線─首先到了深水埗碼頭,再一直步行到尖沙咀。
中間的過程,是迂迴、遙遠而難忘的,但倔強的我,就是鐵了心,非要走到尖沙咀海旁去,看火車。
那時候的「九廣鐵路」總站,還在尖沙咀的水邊盡頭,今天僅餘的那幢鐘樓下,非常有氣派。一直開往廣州的那條鐵路,綿延在海旁,而我幼小而堅定的願望,就是希望踏着我的紫色木屐,走在這條鐵路上,也不知道為什麼。
鐵路的一邊是維多利亞港,沒有今天那麼多燈飾,卻更加恬靜怡人,有點像南韓現在的釜山港;鐵路的另一邊,是一排朝海的建築:天文台、西青會和半島酒店,每一幢都十分偉岸巍峨。
就是這樣,我獨個兒走在這條沿海的鐵路上,享受着初夏的海風,朦朧地遠眺着兩岸,雖然那時候,我還未聽過那一首歌,叫《On A Clear Day You Can See Forever》,但我聽到我腳底下,那雙木屐傳來的聲音,如同一種興奮、害怕、而又躍躍欲試的節奏。
「Clog Clog」、「Clog Clog」的,平和致遠,音義俱存。
(憶舊遊:十七)